文士巷,甲申号居所。
等陆红鱼回来,又是傍晚时分。奇怪的是,以往这时候,不是喝酒看书,就是到后院拖石碾练习体力的青年;今儿却是坐在窗前,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纸扎人。
便笑着问道。
“怨气太重,扎个小人超度。”
“喔,还是卤牛肉好吃。”
听他这语气,下午多半是出去了过了。陆红鱼丹凤眼里满是笑意,避开话题,从木屉内取来一叠卤肉,就着竹叶青喝了起来。
却是游学回来的一个半月里,推行《太原学风整饬疏议》的阻力不小。
她便想着既然都有压力的话,索性将那册作为杀手锏的《沈三元考学实录》,也一道发了出去。权当作那青年生冷不忌,脱自己鞋袜的惩罚吧。
毕竟圣人布道时,也是亲力亲为。
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哪像现在的儒生,只会舍本逐末,闭门造车?
不过她没料到的是:随着这卷《沈三元考学实录》分布后,她那卷《太原学风整饬疏议》的文书压力却是骤然减小,一众太原读书人,立刻将枪口对准沈柯。
骂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喏,这又暴露了儒生们欺软怕硬的秉性:
不敢惹太原学政,我还不敢惹你哇?!
“那个,今晚的故事讲的是什么?”
“景德年间,太原府发生的《尸变》。”
“那说好了,不准再用那一惊一乍的伎俩,糊弄为师。”陆红鱼握紧粉拳,警告了一回。
脑后更换过的普通红绳,被夜风吹动,呼呼折往窗口。
不知为何,沈柯不过给她讲了三日的睡前故事;便连每天前往府学,和一众书院夫子掰扯得口干舌燥的情形,也没那么难熬了。
看来心怀期待,总能治愈大多数负面情绪。
“我是那样的人吗?”
沈柯给草人糊上黄纸,又描完五官,这才玩味一笑。
戌时二刻,陆红鱼像往常一样回了里间。开门之际,矮塌处即将讲故事的青年,狠狠咳了几嗓子...趁着这个空档,那巴掌大小的纸扎人,便从门缝遛了进去。
一路快走,到陆学政床头潜伏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沈柯才像往日一般展开故事:“吕老头和学生祖上一样,都是天启年间,从边关迁入太原府的边军后裔。”
“军户人家,有军籍在身。”
“奈何传承到他这一代,却是子嗣衰微。加之年岁已大,无法前往战场迎敌,于是在白莲妖变年间只得领了一个打扫战场、敛夫的差事。”
“呋~”
说完开头,沈柯吹灭外间的油灯。
照例取出一枚散发出清幽绿光的夜明珠,将外间照亮。
..........
“这一日,他和同伴将一众太原府.下县战死的兵士头上,贴上符纸,又裹了麻席。随即将其搬上马车,准备赶回太原义庄。”
“一行七辆马车,都装满尸体。”
第三个故事--《尸变》的展开,远比《蛙戏》还要平稳。
陆红鱼觉得逻辑方面没啥误差,便继续听了下去。
“老人们常说,人死之后,随着神魂剥离,尸体会变得很轻很轻。所以最初的十余里地,车马还算轻盈,眼见就要到得太原交界...”
“岂料又往前赶了半里地吧,拉车的马匹却是“呋呋”打着响鼻,任他们怎么驱赶,也不肯迈步!”
“甚至有三匹马,当场跪倒在地!”
讲到此处,沈柯开始渲染故事画面:“一同赶车的三名敛夫,觉得是因为地气变化,碰到了地缚灵;便从道旁一株刚开过花苞、吐露新芽的桃树上,折了一根桃枝过来。”
“咻~咻~”
“围着马匹和车驾,悉数刷了一遍。”
听出故事开始走向诡谲,里间听故事的少女便强自问道:“所以,他们用桃枝驱鬼的法子并未奏效?”
“正是。”
听出她心生惴惴,青年反倒加快了讲述节奏:“驱邪未遂,车驾反倒越来越重...霎时间,赶到车尾查看的吕老头,就见一双长着绿毛的大手从草席内伸出,刺穿了一名同伴的左胸。”
“吱呀~吱呀~”
“咯嘣!”
“不堪重负的马车,车辙随之崩断...跑到车前驱赶马匹的敛夫回过头来,正要问个究竟,就被一名随车身侧翻、恰好站起身来的尸鬼咬断了脖颈!”
“下一刻,诸多尸鬼便从草席内走出,眨眼便将两名同伴吸成了干尸!”
“这些下县战死的士兵,难不成是被人施展了秘术?”沈柯讲得惊悚,极富画面感的讲述,立刻让陆红鱼身临其境。直到青年顿了顿,她才插进话来。
“或许吧。”
显然这故事还没有讲完,里间靠墙而卧的少女,就听得青年继续道:“吕老头察觉情势不对,又见那些尸鬼,奔袭奇快无比。寻思之下,只得扯起一块麻片,藏到车底。”
“哈喇~哈喇~”
尸鬼吸人阳气的声响,从外间传来。
子时过去,里间的闺房多了几许凉风。
而将自己带入成车底吕老头的陆红鱼,却是大气也不敢出,紧靠着木墙一动不动。
“八,九...二十,二十一。”
“吕老头趴在车底,硬扛了二十余息...”
“可惜活人若不呼吸,便压不住脏腑内的生机活动...勉强憋到二十五、六息吧,他只得放出声来。刹那间,四十余名尸鬼,便齐齐探头看向车底!”
“哈喇~哈喇~”
陆红鱼还沉浸在故事里,那哈喇声,则是从耳畔传来。
心底烦闷之余,扭头去看:
一名头上贴着黄符,浑身扎草、仿佛裹了草席的怪人,正逐渐从床底探出头来。仿佛真如故事中所讲,那打算吸食活人阳气的尸鬼一般。
“扑!”
压迫感越来越重,恐惧到极致的少女蓦地撮指成剑。
文气溢出,悍然洞穿纸扎人的头颅:“区区尸鬼,也敢吸陆某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