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守义是烛都驻北疆的騪粟都尉,负责北疆军粮采购,军田开垦,騪粟都尉这个职位,说来也是很有意思。
太平年间騪粟都尉就像是朝堂中的虚职,是一个极尴尬的位置,文不文武不武,既没有文臣那支上可骂天子下可弹百官的笔,也没有武官威震八方的熊霸之气,守着交战地的一亩三分田,经营不起朝野人脉,巴结不到三公九卿。
薄守义已经被南邑朝堂边缘化十几年了,他自从在先帝年间被派外北疆八城后,便驻扎在了八城的朔风中,他原本以为顺帝登基会大赦天下大调百官,可谁承想,顺帝上位后一反常态,未改半分,先帝在时便形成的百官格局固若金汤,薄守义想借着先帝登基重回烛都朝堂的愿想落空。
今日,薄守义站在金銮殿中,站在他梦寐以求的金銮殿中,看着穿着品阶朝服的文官武将,心中一片苦涩。
“陛下,微臣北疆騪粟都尉薄守义,冒死进都,意在告发原骠骑将军、现定北王傅九襄贪污受贿,倒卖军粮,抢占战地军田,使得北疆八城军粮告急,将士无力抵御外敌,导致北疆兵败!”薄守义倒地不起,高声状告。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原本安静的官员纷纷对视,紧接着窃窃私语,顺帝面色铁青,他将高殿上的茶盏用力挥在地上,怒骂了一句:“放肆!”
满殿官员,衣裳摩擦发出细碎的刺耳声,无一人敢抬头望向顺帝。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罪臣傅九襄依仗军功,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实乃北疆之罪人,微臣为民请愿,愿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告发傅九襄的真实面目!”薄守义泪目纵横,一腔肺腑听之落泪闻之泣涕。
傅九襄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沉沉,直接无视了薄守义的指控。
“薄大人慎言呐,您这番话,可是将定北王置于大逆不道之地了呀!”李孟落井下石,虚伪地站了出来。
“太尉大人,仝平二城的惨境尚未平息,微臣何至于诬陷定北王。”薄守义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是说不出来的浩然正气。
听到这里,傅九襄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百官的目光皆落在了傅九襄身上,顺帝坐在高位,神情疲惫,他轻叹了一声,望着傅九襄:“朕,想听你的解释。”
“解释?陛下想听什么解释?诸位大人又想听什么解释?”傅九襄不屑看了眼薄守义,然后幽幽扫过李孟,扫过咄咄逼人的谢琨,最终看向了苏郎仪,“丞相大人,您信薄守义的话吗?”
他问的云淡风轻,但殿中却是暗潮涌动。
苏郎仪顶着傅九襄的目光,少年人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微臣是陛下臣子,陛下信,臣便信。”苏郎仪四两拨千斤地将话挡了回去。
傅九襄微笑,“是么?可本王怎么觉着,苏大人容不下本王呢!”
苏郎仪神情淡然,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位无理取闹的稚子小儿,他全然没把傅九襄放在眼中。
倒是薄守义,义正言辞地一番告发后,殿中竟然无人理会他,他有些跪不住了,他往苏郎仪那儿爬了几步,捏着苏郎仪的衣角大声道:“丞相,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微臣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薄大人这话说的可笑!若谁都像您这样想告发谁就在这金銮殿中发毒誓,那以后也不用监察御史各地巡查了,大家伙只要都跪在陛下面前发个誓,被告发的官员就可以下昭狱人头落地了!”傅九襄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算是在金銮殿中他也无所顾忌。
“定北王,你放肆了。”顺帝不悦地看了眼傅九襄。
其实,方才在高堂镜中,傅九襄的那句调侃真未说错,朝会时的金銮殿,确确实实就是一堆文官互相争执吵架的闹市,每每朝会,顺帝做的最多一件事就是坐在高台上听着诸位官员你方唱罢我登场。
若是碰上难以定夺之事,经常是连着几个朝会都会争辩,文官们巧舌如簧,字字珠玑,谁也不肯让谁,谁也不肯服输,甚至还会吵上十几日也没个章程,下了朝后文官们聚在一起继续争论,更有甚还会出现因为文官上升到攀比才华文笔,而给对家写辱骂书信。
通常来说,才华越高、言辞越犀利的文官,能收到烛都最多的辱骂信。
比如近日来的朝堂新贵丞相司直覃隽,就每隔几日便能收到辱骂他的信件,或骂他是相府走狗,或骂他不敬陛下,甚至还有骂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当然这就是属于某些文官看不惯覃隽在朝堂中大放异彩没事找事了。
“诸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朕记得今年的北疆刺史是裴元漠,如若薄守义所言为实,朕为何连裴元漠的一份奏折都没收到?难不成从烛都派去的刺史都在弄虚作假不成?”
刺史巡查地方,行的是天子令,拥有调查地方一切政令的权利,地方州府无权拿捏刺史。
可以说,刺史就是天子在地方的耳目。
“陛下有所不知,刺史大人在今岁入夏时便病倒了,一直在亗城修养,定北王掌管北疆八城军务,在刺史大人抵达北疆之时便派遣了黑骑军随性保护大人,微臣……无法近身,还望陛下赎罪!”
薄守义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告诉众人,不是他不想禀告刺史傅九襄倒卖军粮,而是刺史……早就被傅九襄把控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