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钊奇道,
“那爹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佟秉元搛了筷温拌腰丝道,
“一般来,这得分几个步骤。”
佟秉元将腰丝放入口中,
“首先咱们会对知县老爷,您新官任,这衙门里有许多事情都等着您亲自裁决,您怕是没有时间亲自去一线分发赈灾粮。”
佟正钊问道,
“那具体有些甚么事情必须要由知县老爷亲自裁决呢?”
佟秉元喝了口大麦甜汤道,
“甚么事儿也没有!不过倘或知县老爷想要,咱们可以随时给他找些事情来做。”
“譬如这回,李老爷若是想亲自赈灾,咱们就可以拿水田的事儿来请教他,反正水田是内阁派下来的活儿,谁也不出不是来。”
“李老爷要当真亲自着手去开垦水田,他就会发现这里头的事儿堪称无穷无尽,他就是忙大半年都不一定忙得完。”
“譬如,想开垦水田首先就得修引水渠,那这水渠的水源来自哪里呢?这水源可不可靠呢?水渠要修多长,花多少钱,要征多少男丁呢?”
“乡里有田的地主大户们同不同意用自家田地开水田呢?要是有几家同意、有几家不同意该怎么办呢?要是都不同意,这开垦水田的荒地从哪里来呢?”
“水田需要大片田土连成一片,万一这荒地是断断续续的该怎么办呢?要是在开垦的过程中,发现乡间有些田地的产权有纠纷该怎么办呢?假设乡里人都同意,那这修水渠的钱和男丁该怎么分摊呢?”
“假设可以用水渠以工代赈,灾民修了水渠,钱从赈灾粮里出,那乡里的大户肯定会用佃户冒充灾民领粮,反正都是在他们的田地修,该怎么区分冒领的佃户和灾民呢?”
“水渠的工程进度由谁来监督呢?要是修水渠的人为了贪图钱粮,拖拉偷懒怎么办呢?乡里人又要修水渠,又要种田,今岁的赋税该怎么办呢?要是求朝廷酌情蠲免,皇帝不允该怎么办呢?”
“本来内阁主张开水田就是为了多收税,可是乡里融一次用水田种地,万一亏了本,衙门还要多收税,一下子合伙闹起来了怎么办呢?”
“水田本来就是内阁里的那三个南直隶人推行的,要是他们发现李老爷开了水田还有借口不交税,会不会以为李老爷是在哭穷,然后让都察院御史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呢?”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你要是想听开垦水田会出现的具体问题,你爹我可以在这儿给你一个下午不带重复的。”
佟正钊叹为观止,
“听爹你这么一,这些事儿还真是必须由知县老爷亲自裁决,众人才会心服口服。”
佟秉元笑道,
“哪儿呀!老爷们做不做都一个样儿,譬如这回,就算李老爷有本事将这些问题全摆平了,那老爷不给面儿,水田不还是照样开不成吗?等于白忙一场!”
佟正钊问道,
“那要是知县老爷放着内阁派下来的活儿不管,就是要先去亲自赈灾呢?”
佟秉元啃了口馍道,
“那接下来咱们就会,知县老爷一心为民,人们感佩不已,只是赈灾不代表必须亲自去一线,有另外许多种更加高效的赈灾方式。”
“您在衙门里待一的价值,可比您在一线待一的实际价值要高多了。”
佟正钊疑惑道,
“那知县老爷就这么相信了?”
佟秉元笑道,
“再接下去咱们就会把隔壁长安县荆老爷那用书院以工代赈的法子出来,一般官老爷这个时候就会觉得这个法子的确比自己去一线管用多了,于是就此改变了主意。”
佟正钊追问道,
“那要是这李老爷就是觉得亲自去一线的价值更高呢?”
佟秉元笑道,
“那接下来咱们就会将重点从具体怎么去做,转向具体甚么时候去做,咱们会对知县老爷,现在去一线的时机不合适,或者,现在这个情况不大适合您去一线。”
佟正钊奇道,
“那要是官老爷问究竟时候才适合去一线,爹该怎么回答呢?”
佟秉元笑道,
“那自然是甚么时候都不适合官老爷去一线,如果是才出现灾民,我们会,一点灾,乡间士绅自会赈济。”
“您这时候就亲自去了一线,反而引得民间议论,以为灾情严重;原本受灾不重的地方本来能自力更生,见您亲自去了,反会空等朝廷援救,以致延误春耕,迫您疏乞求朝廷蠲免今岁税赋。”
“如果是灾民开始往外逃荒,我们会,灾民跑去了外地,自有其他府县的老爷来管。”
“您这时候一伸手,一则显得其他府县老爷惫懒,有沽名之嫌;二则惹御史瞩目,万一您稍有错处,即刻就会遭其弹劾。”
“三则这受灾的地方不止咱们一县,您一心为民是好,可要是其他地方的灾民听到风声,都纷纷跑到咱们县来避难,咱们县的财政可实在承受不起啊。”
“如果是灾情开始减缓,我们会,大部分灾民已经得到了安置,只剩那极一部分人还没有着落,您现下再去一线,原本负责安置灾民的吏员还要抽出空儿来接待您,反而延误了救灾。”
佟正钊佩服不已,
“听爹你这么一,那官老爷还真是甚么时候去一线都是弊大于利。”
佟秉元笑道,
“事儿是人做的,话是人的,官老爷怎么做是他的事儿,但这话怎么就是咱们胥吏的事儿了。”
佟正钊道,
“那要是李老爷听了这些话还不改变主意,坚持要亲自去一线赈灾呢?”
佟秉元笑道,
“那再接下来咱们就会从实际情况着手,咱们会,由于之前没有知县老爷亲自去一线的先例,所以具体实施起来可能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