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这通往京城的大道看不出平常日子里的繁华,大抵认得出是路,看不到行人,偶尔几只飞鸟划过,也并不出声。
风雪里一只车队缓缓前行,为首的是三个骑着马的男人,左侧的那个约摸已有五十岁,一身黑色皮裘,微胖,腰间挂着个翡翠腰牌,上面一个烫金的“吴”字;右侧的年轻许多,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黑色的官服,腰间只别着一把剑,哼着江南小曲;中间的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雪白的狐裘,带着风雪帽,唇红齿白,眉眼有七分俊却还带着三分英气,因而虽称得上好看但并不显得娇弱。
那“吴”字腰牌已显出了这三人毫无疑问是来自四大异姓王的吴王顾家,中年男人是王府管家老梁,右侧的是吴王顾怀的贴身侍卫顾霜,那么中间的少年则定是吴王的独子,小吴王顾也了。
“霜大哥,往年圣上的万寿节都是父王亲自来,为何今年他自己缩在王府里单单遣我作这个代表?”顾也趴在马背上,把帽檐拉得很低,鼻子被风雪吹得通红,没好气地问道。
“另三家的小王爷年年随他们的父亲进京祝寿,单单你,年年寻个理由推辞,过去王爷念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今年你行了冠礼,照旧例皇上要给你安排个差事,你再不来可真没法交代了,小王爷。”老梁不等顾霜回答,先行抢答道。
“又是为了我?我看他分明是又爱上了哪个姑娘的小曲,请到了王府陶醉其中,遣我来吃这个风雪之苦噢。”顾也道。
顾霜嘴角一歪,笑道:“顾也,我记得你十岁以前可是在京城长大的,如今怎么一年进京一两次都如此抗拒?纵使我们江南山水如画,可这京城毕竟是京城,还是有它的气派在,你也该见见世面。”
“我倒不是不愿意进京,我是…我是…”顾也支支吾吾,意识到被套了话,即使是在风雪中,也涨红了脸。
顾霜瞥了顾也一眼,哈哈大笑道:“你是怕秦王家的小郡主郑鹿鸣?”
“怕?我堂堂…堂堂男儿,何怕之有,我那是烦她。”顾也赶紧在马背上坐坐直,用力说道。
“小王爷,老仆听说是那秦王家的郡主对你有意,人家女孩子家家的都不害羞,你一个男人害臊得年年不敢进京?真是使我吴王府脸上无光,哎。”老梁也在一旁打趣顾也。
“你们,霜大哥嘲讽我就罢了,老梁你也不给我面子…”顾也嘟囔道,其实他也不是如他们所说畏惧这个郑鹿鸣,只是当时年纪小,这个郑鹿鸣又外向活泼的很,从不顾郡主王爷的身份,更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倒没有人敢说他们的闲话,开开玩笑还是有不少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是十三四岁自尊心强的时候,顾也就闹了脾气不肯再去京城,结果一年不去第二年更加不愿意面对这个小郡主,年复一年,一晃已经六年过去了,想必郑鹿鸣也应该懂事点了吧。顾也正暗自寻思,突然听到顾霜拔剑的声音。
“小心,有高手在接近。”顾霜拔剑出鞘一尺,低声道。顾也还没来的反应,只见一道黑影从车队旁一闪而过,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那人并未骑马,脚力轻功却快得让顾也目瞪口呆,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眼前茫茫雪中,只留下雪地上一长排似乎带着暗红色血迹的脚印。
“忽,幸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顾霜收剑入鞘,长舒一口气。
“八道司第五司司长怎么可能冲着我们吴王府来。”老梁说道。
“老梁,你认识他?他真是八道司的人?”顾也歪头问道,
“受了伤,轻功还能如此之高的除了第五司司长万里追风剑叶缺,还能有谁?”老梁答道:“何况这快到京城地界了。”
“霜大哥,你刚才如此紧张,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顾也又转头问顾霜。
“如果他真是叶缺的话,就算他受了伤,两个我恐怕也和他过不了三招。”顾霜笑了笑,说道。
“如此恐怖,…..,我们吴王府第一高手就说出这样的丧气话,父王还放心你来做侍卫,哈哈哈。”顾也趁机反击顾霜道。
“顾霜打不过他,我能治他。”老梁嘿嘿一笑,指了指腰间明晃晃的吴王腰牌,又说道:“有这腰牌在,别说他万里追风剑叶缺,就算他师傅八道司总司长冥王剑陈云溟来也造不得次。”
“梁管家,话说回来,叶缺怎么会如此急迫地从南边赶向京城?并且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顾霜问道。
“这…”老梁托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子为了在军中建立威望,两个月前亲自领兵去征南岷国,叶缺应当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去做太子的副将。”
“那看来南边的情况不好啊。”顾霜道。
“我自幼在京城长大,太子年长我五六岁,我虽说和他没什么交情,也是了解他一点,我们的这位太子学富五车又善于结交,对天下事了如指掌,是当天子的好材料,可是他一个文弱书生,领兵打仗还是欠缺能力的吧。”顾也说道。
“这正是他不顾阻拦也要去领兵攻打南岷的原因,我大顺朝建国一百年来,外患内乱没停过,从太祖到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在军旅中用实打实的军功镇住底下的一班将领的。圣上年迈,除了太子,膝下只有一个才五岁的端王,军中也没有个太子的帮手,所以太子他才如此迫切去军中建功立业吧。再说,南岷比起北边的敌人也算不上强敌,拿来练练手也未尝不可。”老梁眯着眼看着叶缺消失的方向,慢慢说道。
“那太子他们是吃了败仗了?”顾霜猜道。
“兴许如此,但愿别是大事。”顾也道。
京城,即永宁城,一百多年前还是叫天都。当年太祖皇帝联合四大军政使起义十余年,推翻了丰朝统治后,站在高处看这历经战乱残破不堪的天都,大笔一挥,改天都为永宁城,也是希望这天下永远太平下去。
立下赫赫战功四大军政使,也受封为四大异姓一字王爷,世袭罔替,国存则爵位永存,分别是秦王郑家,齐王田家,吴王顾家,以及楚王关家。四大王封地内军政税全部由王府直接负责,与其说是分封王爷,倒更像四个附属国,因此四位王爷的地位之高,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也一行人昨晚便抵达了京城吴王府,数日奔波。这位锦衣玉食的小王爷早已疲惫不堪,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匆匆睡去了。等他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雪消了大半。老梁出门置办王府需要的东西,顾霜也一大早出门去见他在京城的朋友,府里尽是木讷又小心翼翼的下人,顾也好不无聊,一人坐在王府湖心的亭子里左手与右手下棋解闷。
这京城的吴王府与他江南苏州的吴王府几乎是一模一样仿制,不过苏州王府里的湖是天然的,这永宁城的则是人工挖的。比起自己住惯了的苏州王府,这京城的雕栏玉砌,家具装饰好像更加精致贵重,只是缺了几分生活的痕迹,毕竟一年到头,吴王爷也就进京三四次,平时只有十几个仆人在打理,王爷的器具断然不敢擅动。
“小王爷,小王爷。”王府的看门小仆一溜烟地向湖心亭奔来,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门口有个公子,非要闯进来,小的们拦他,他说他是秦王府的小王爷,我们几个拦他是命也不要了,可他却拿不出他秦王府的腰牌。”这小仆一口气说完,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显然是没拦住,生怕受罚。
顾也一听,想到:秦王府的小王爷?秦王只有郑虎行一个儿子,和自己一起玩大的,感情甚好,上门来访倒不意外,只是郑虎行为人沉稳,会不通报一声直接硬闯?
“好啊好啊,我说你这小厮跑这么快干什么,原来是提前来告状,怎么,你们这吴王府我来不得?”顾也正想着这不速之客是谁,便远远地听到了声音,再抬头,那人已经自己走上了浮桥向着湖心亭而来,吴王府的家仆都远远地跟着,却不敢上前阻拦。
只见那少年个头不高,一身银白色的行服,头戴银色圆顶帽,手持折扇,翩翩而来,虽是标准的富人家公子打扮,可绝不是秦王府小王爷该有的装束。这少年柳叶眉,睫毛很长,眼珠漆黑甚是灵动,越走近,越觉得他面容姣好肌肤细腻不似男儿郎。
顾也越发觉得此人面熟可绝不是郑虎行,那少年已走到面前,才发现比顾也矮了快一个头,他凑得很近,折扇一开挡住了自己的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着顾也,故意咳嗽了两声:“怎么?顾也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我了?”
这一声顾也哥哥一下子点醒了冥思苦想的此人是谁的顾也,他只往是哪家京城贵胄的小公子想,倒是忘了秦王爷除了郑虎行外还有一个亲生小孩,不过是个女儿。不错,这位不带腰牌擅闯吴王府的翩翩少年,正是吓得十三四岁的顾也六年不敢进京的秦王郡主——郑鹿鸣。
“郑…郑鹿…小郡主,小郡主你怎么这番打扮。”顾也多年未见郑鹿鸣,差点直呼其名,见她一个女孩子这番打扮,又不禁想笑。
“哼!”郑鹿鸣折扇一收,后退几步,转过去半个身,说道:“郑虎行说我顽皮无礼,惹得你小吴王数年不敢进京,又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上门找人不懂礼数,他又没空陪我来,我便只好女扮男装咯,怎样,好看不?”郑鹿鸣说话间转过身来,咧嘴一笑,直勾勾盯着顾也,好像又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
“好看,好看,小郡主穿什么样都好看,是我礼数不周,没有亲自登门拜访。”顾也说道。
“哟,假惺惺。”郑鹿鸣又往前探了几步,说道:“你小吴王会念到我?从小到大只有我想你的份哪里有你念我的份?”
死性不改,顾也心里念道,六年不见这郑鹿鸣说话还是如此直白,丝毫不顾及身份更不顾及男女有别,只是不同小时候听到她这样直白说话时自己无地自容,六年后再听到郑鹿鸣这样的淘气话顾也倒有点脸红心跳,只能急忙转移话题,冲着桥上的家仆喊道:“愣着干啥,给小郡主倒茶拿点心呀。”
“不用了!”郑鹿鸣喊道:“怎么?我来可不是贪你一杯茶两块糕,还是像六年前一样,我来请你陪我出去玩。”郑鹿鸣故作老练的右手拿折扇不断轻击自己的左手掌,生怕顾也又一口回绝。
“也行,我在这王府也无聊,走吧,不过得你带我玩,我太久不来永宁城了。”顾也也想不到自己会满口答应,带着郑鹿鸣就要往府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