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话铃声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响起。办公室并不大，而陈列的物件更是少，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唯一称得上大的物品就是几乎撑满了整块墙壁的书架。

这间办公室的墙壁雪白的像是刚刷上去的，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布满了均匀的灰尘。

“喂？你好，有什么事吗？”

接电话的人已经半头白发，他带着厚重的眼睛，右手捏着杆钢笔，黑色的墨水不仅染黑了白色的纸张，也染黑了他半个手掌。

“有什么事？我很忙！”

男人将左手拿着的话筒放在耳朵边夹着，语气有些不耐烦。他伸出左手把桌子上的几章写满了数字的纸举到眼前看着。

“哦……是我，佐斯。”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萎靡，像是个生了病的老人。

“嗯？你？”男人放下了手上的纸，重新握住了话筒。但右手没有停下，他推开了一张纸，露出放在下面的新纸，然后他在上面先画了一个圆，然后再圆弧上又画了个小圆。

“你……唉，你节哀吧。”

“嗯。”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而男人也安静着，他又在纸上画了几条穿过圆的竖线，似乎忘记了电话那头的人。

“唉……佐斯，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我们这里不是倾诉感情的地方，这里马上就要展开本世纪最大的离子加速器的实验，我们将要解开夸克的秘密，拆开微观世界最小的物质，完善宇宙的公式！……呼……直到吗？这将是物理世界的变革。”

“唉……果然科学家们都是无情的……”佐斯叹息到。

“……这是为了人类。”

“别扯了，科学家就是自私的，浪费着全世界的资源，只为了满足自己探索的欲望……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隐藏这些，我们是同类人……”

男人沉默了，但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眼下的纸，这次他又在纸上画了四条横线。

“唉……佐斯啊，当初你被举荐来国家研究院来，很多人是反对的，不光是因为你没什么成绩，更是因为你那玩世不恭的性格，你给人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

男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把刚刚划着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但是你进来后并没什么人排斥你，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醉心于研究，或者说满足自己求知欲的欲望。他们的境界让他们对世俗的一切都有种超然的态度……”

男人站起了身，转身向窗户处走去，紧皱的眉头表明他还沉寂在刚刚的脑海火花中。他穿着的几乎磨穿底的皮鞋踢在满地的纸上，沙沙的响着。

“可是我没有，我还到不了他们的那种境界，做不到他们那样为了研究能把吃饭和睡觉都能忘记的境界，所以只能偶尔达到忘我境界的我反倒因为不如他们成了国研院的院长！”

“所以啊，在整个国研院只有我想让你离开，但是没想到我真的轻视了你。是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依旧没什么成绩，也依旧玩世不恭。但或许正是这样才让你有着不同常人的思路，你总是在任何难题前有崭新的见解和思路，而且不止一次的在你的思路下许多难题被顺利攻破。甚至可以说，这个本世纪最大的加速器就是在你的构想下建成的。”

“所以我觉得我成了罪人。”佐斯回答的很简单。

“……为什么这么说？”

“七年前，在加速器的起点处，加速器的建筑材料把世界上最大的沙漠上变成了一片丘陵，把最大的淡水湖的水抽干运到草原用作加速器初段冷凝剂。七年后，沙漠上的丘陵没了，变成了草原。淡水湖变成了贫瘠的荒漠。数十种鸟类因为磁场的改变而绝种。草原变成了沼泽。全球的气温上升了1.6度，世界上少了12％的耕地。迁移了北部地区整整八千万的人口……”

男人沉默了，这次他真的从自己的脑海出来了。他沉思着，慢慢的开口道：

“我知道，但正是因为我们会考虑这些事情，所以我们才不会像其他研究员那样幸福。”

“我知道，国研院聚集了全世界最聪明的人，而他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在一块沙漠上找到最小的一粒沙子。”佐斯说的很坚肯。

“啊……佐斯啊，你的这个比喻太确切了……现在的我们就是在寻找世界上最小的一粒沙子啊。”男人把空着的右手紧紧贴在窗户的玻璃上，感受着通过介质传来的屋子外的温度。看着窗外的眼睛里倒映着蓝色的天空，但仿佛并没有被飘着的云彩束缚住，那眼睛似乎跨过了千万里，尽收了整片银河。

“但这个寻找的代价却很大。”佐斯开口道：“但很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出现在一个非常好的时代，这是个尊重知识的时代，战争减少了大量的人口，所以有了更多的资源可以利用。人们由于得到了更高的教育，大部分都能领略到知识的魅力。所以这个计划通过了，而且就算最后什么结果都没得到，也不会让人很失望，因为许多人都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嗯……其实如果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好的。”男人顿了顿，转过身又回到椅子上。“你知道霍顿吗？就是那个走路一瘸一拐，成天带个烟斗的。嗯……对，就是他，你知道的，他是个搞物理的，而且是物理界的权威人士，加速器的建造就是他全程监造，而且也是第一个把你的构想变成蓝图的人。不过你知道吗？他一个百岁老人，为什么突然对这么一件事这么上心？”

“想要得到毕生的答案吧。”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知道吗，在加速器落成的那一天，他站在加速器的调度室，那是个在沙漠下的核掩体洞穴，当时很多人，包括我都在场，他那时夹着烟斗，就看着显示屏上，烟斗的烟刚吸完，然后他整个人都跟如释重负一般的说：“当加速器对撞出最后的结果时，就是我生命终结的时候。”唉……当时可还有不知道多少名记者在场啊，然后他又接着说：这次实验后，夸克如果真的是世界上最小物质的话，那我就真的没什么可活下来的理由了，我把我整个生命都献给了物理，而物理将在得出结果的那一刻走到尽头，物理对我在没什么秘密可言，而我的生命也将在那一刻结束……”

男人沉默了，似乎在等待话筒对面佐斯的回答。

“唉……那他还能活很久。”

“哦？你怎么知道？唉……就算你知道了也没什么，那只是推论罢了，在过段日子，这个结果就会公众于是，物理是不是真的要走到尽头，到时候自然也就知道了。嗯？你笑什么？”

佐斯的轻笑声没有逃过男人还算灵敏的耳朵，但这让男人很奇怪，他想不到他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或者说只是因为在笑不该怀疑佐斯的推论？

“哦，我没笑什么，只是感到有趣罢了，就像是在看一群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孩子。”

男人的眉头在佐斯说完这就话后就皱了起来，他有些不悦的说道：“佐斯，我知道你的思路奇特，但这不是你可以自大的理由，研究是件严谨的事，而且几个月后正式的实验就要开始了，而在这之前的一切推论都只是一只猫罢了，在结果未揭晓前，还是不要对自己充满太大的自信比较好。”

“哦……我没有……嗯……好吧。”佐斯慢慢的收起了笑声，即使那笑声也让人听到难受。“承你刚刚说的话，在结果未出来之前一切都只是一只猫，那么你又怎么可以认为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在物理界面前，我们都是孩子哦！”

“哼！你可真是滑皮。”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但我这个电话并不是为了告诉你我的猜测的，这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任何做这个学科的人都要破产了，因为几个月后真正的答案就要出来了。”

“嗯，是的，你这就话还很在理，那么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你的妻子我很抱歉，但我们真的做不了什么……等一下！”男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猛的从椅子上做起了身。

“诶！诶！慢点，你别瞎想！听我说……我有了个新的想法……”佐斯的话很轻柔，就像真的是长辈在安慰小辈那样。

“哦？什么？我想最近没什么人会去承接你的想法了，不过也未必，七年前你凭着加速器的构想整整闲了七年，或许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个分量只要能让一个人听我说话那就算很有分量了。”

“呵……”电话这头的男人笑了笑，说：“那你说，我听着……”

“那从哪说起？”

“从你想说的说起。”

“那就从猫说起吧。”

“……看来你的这个想法将会很奇特。”

“哦！还好，你知道一加一等于多少吗？”

“二”

“你肯定？”佐斯反问道。

“那结果可就多了。”

“我希望你的回答可以专业点的。”

“哦？那么从哪个领域呢？”男人打了个哈欠，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从六点上班……看来自己又忘掉了时间，怪不得又扔得满办公室的纸。

“量子。”佐斯的话拽回了男人的思绪。

“……那么这个结果该怎么表示呢？”

“表示出来不就不量子了吗？”

“那你还问我！”男人轻生笑了。

“那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新的符号来代替呢？”

“嗯……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用一个符号来表现物体的量子态，这并不是不可以。”

“不不，我是说要确切的表示！就像水与火一样泾渭分明的确切。”

男人推了推厚重的眼睛，叹了口气，他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重新贴近话筒：“佐斯啊，我觉得你不该犯这种错误，你知道的，量子力学是研究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的物理学的一种分支，而微观粒子具备波粒二象性，这意味着微观粒子所遵循的运动规律就是毫无规律。当然也可能有规律，只不过这规律不遵循宏观物体的运动规律罢了。”

“这点我当然很熟悉，甚至说懂得要比你们还多，这并不是我自大，在两个世纪前，量子力学与相对论奠定了当今物理学的基础，成为了现代物理学的两大支柱。而再向前，五个世纪前的三大力学的发明成功打开了物理界新的大门，之后，也就是四个世纪前，对电磁与热力的研究构成了当时轰动世界的传统物理学，也是在那个时候人类开始进入电气时代。”佐斯说的很清晰，几乎是用着播音员的口气，像是在嘱托最后的遗言。

“嗯……那么之后呢？”男人问道，语气还很轻松：“你是想告诉我当代物理要迎来变革了吗？”

“为什么不呢？”佐斯反问道：“两个世纪前，随着力学与电磁理论的逐渐完善，许多的物理学家都认为物理学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可是之后的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提出，这其中，一个改变了当时人们对传统空间时间与对宏观宇宙的理解，另一个则揭开了微观世界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