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大邓这个国家与曾经败落的宣朝存在诸多相似之处。
一方面,两者皆对神只信仰极为尊崇;另一方面,士族阶层在朝堂中根深蒂固。而在这样的背景下,璘王李寒熙辅佐朝政之时,采取了一系列重大举措。他首先对太卜司大力裁撤冗员,极大地削减其权力范围,将国家决策的重心拉回到实际轨道上来。同时,全力推行削弱士族权力之策,通过这一系列手段,璘王逐步打破士族对朝政的垄断。此外,璘王还倡导农商并重,构建了一套相对完备的官职体系,强化中央对地方的有效掌控。在这些改革举措之下,大邓王朝焕发出全新活力,呈现出昌盛安稳的繁荣景象。
然而,随着璘王李寒熙的离世,他苦心经营所构建的这一切忽然失去了支撑。
士族势力在短暂沉寂后逐渐复苏,对权力的渴望再度涌动;而太卜司虽已不复往昔强盛,但对朝政的深远影响却难以轻易消除。
夙鸢原本对这些事宜毫无兴趣,可在即将抵达大邓之时,她还是做了极为周全的准备。当她了解完大邓这个国家后,仿佛看完了李寒熙的一生。于她而言,那明明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却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触动着她的内心……
***
大邓与季渊交界之处是龙山之县。
此地茶田辽阔无垠,茶香四溢,芬芳浓郁,扑鼻而来。而那道路两旁的房屋,檐角破败残缺,窗户纸糊得斑驳凌乱,那由青石铺就的路面,早已被磨砺得凹凸不平。
夙鸢走在这龙山之县的街道上,望着周围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她曾幻想过这片故土的模样,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破败与沧桑。她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那些曾经的梦想与期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埃。正当她目光四处游移之时,忽然听到一声破门而入的沉重响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快!将所有九月初八出生的人都带走!”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员大声下令道。
夙鸢一怔,随后躲至一旁。
那些官兵继续在街道上继续逐家敲门,动作极为粗暴,肆意推搡着百姓,大声喝问着是否有九月初八出生之人。
夙鸢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一户人家的门被猛地撞开。
瞬间,惊恐的哭叫声从屋内传出。一位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面容凄楚,苦苦哀求着官兵不要带走他们。然而,那满脸横肉的官员却毫无怜悯之心,一把将孩子夺过,查看出生年月后,便毫不犹豫地让人把孩子和妇人一同抓走。
另一户人家中,老人被官兵蛮横地从屋里拖出,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们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声音凄厉而无助,可周围的百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敢怒不敢言。
夙鸢躲在角落里,看着这混乱的场景,不禁冷哼一声:“什么世道!”
就在她满心愤懑之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走到她身边:“姑娘,你是外乡人吧,赶紧走,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夙鸢问道:“老人家,为何他们要抓九月初八出生的人?”
老人长叹一口气,说道:“听说是太卜司的主意。每年他们都要在各地搜罗九月初八出生的人送到瑞安,可谁都知道,这些人一旦去了瑞安,便再也回不来了。”
夙鸢也是九月初八出生之人。
听了老者的话,虽说她的神情依旧静如平湖,可心里犹疑不定。
半晌后,她轻声道:“多谢老人家提醒。”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龙山县。
出了城门,夙鸢正欲思忖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却一眼看到了大邓首富金德昌。
那金德昌身着华贵服饰,被一群随从簇拥着,那份显赫与城门外略显寂寥的氛围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可奇怪的是这位富商竟亲自带领随从在此设置粥棚,大锅之中热气腾腾,米香四溢,然而,粥前却异常冷清,仅有稀疏行人匆匆一瞥,随即漠然离去。
龙山县的房屋虽略显破败,但整个县城却并无饥荒肆虐的迹象。
与此同时,旁边的茶馆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茶馆的门半掩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透过窗棂,可见室内座无虚席,人们或悠然品茗,或细嚼点心,言谈间洋溢着愉悦,与城门口的孤寂冷清形成鲜明反差。
夙鸢望着这截然不同的两处场景,不禁眉头轻蹙,心中疑云密布。
正当夙鸢心中满是困惑之时,金德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望向她。那犀利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审视之意。但随后,他很快露出一抹笑容,便叫人去请夙鸢过来。
夙鸢走到金德昌面前,客气道:“金老爷,别来无恙。”
金德昌脸上堆满笑容:“夙大小姐,自季渊国一别,今日重逢,真乃天定缘分。”
夙鸢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用于赈灾的稀粥,不禁心生疑虑:“这龙山县并无灾情,金老爷何以在此设粥施善?”
金德昌轻笑一声:“世间之事并非一定要等到灾情出现才可行善。有人愿意出资,我便应其所需,此乃双赢之道。至于灾情真假,并非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夙鸢凝眉道:“如此作为,岂不是有欺瞒百姓之嫌?”
金德昌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夙大小姐此言差矣。我既未强求百姓,百姓亦自有选择。至于是否真有灾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重要的是,有人因此受益,而我,亦不过是在遵循规则罢了。”
夙鸢打量着金德昌,试图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读出更多信息:“能让金老爷您如此费心布置,这背后之人,想必非同小可。”
金德昌一笑:“若我说,这一切皆是朝廷所为,小姐会相信吗?”
夙鸢冷道:“无灾而救灾,岂不是浪费?”
金德昌大笑,带着几分玩味与深意:“我实难相信,这样天真的话竟然是出自你夙大小姐之口。”
夙鸢:“……”
她自然是懂得这其中道理,只是难以相信这就是她选择的大邓。
在无灾之年进行救灾,朝廷此举无外乎是以“赈灾”之名,行资源再分配之实。这样的过程中,也难免会有官员中饱私囊,将本应用于百姓的据为己有。
金德昌见她逐渐了然的神情,又道:“不知夙大小姐是否有意与我携手,共谋朝廷之事?”
夙鸢沉静道:“金老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夙鸢向来独来独往,不喜卷入朝廷之事。”
金德昌脸色幽暗:“是吗?既然夙大小姐无意,我也不强求。不过,此事还望夙大小姐不要外传,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夙鸢微微点头:“金老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她又客套了几句,进了旁边的茶肆。
那茶肆虽旧但其内摆设规整有序。
夙鸢走进茶肆,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让她的心情略微舒缓了几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龙山县特有的清茶,茶香袅袅中,她的思绪却难以平息。
在无灾之年进行救灾,不仅是对资源的无谓消耗,更是对百姓信任的一次透支。
长此以往,民心何安?国本何固?
夙鸢暗叹了一口气,轻抿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与甘甜在舌尖交织。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她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将龟壳轻轻摇动,几枚铜钱在龟壳内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龟壳的停止晃动,那人神色专注地凝视着铜钱的排列,手指微微摩挲着下巴,似乎在解读着某个信息。
众人目光聚集在那一人身上,只见那人却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旁观的众人不禁心中焦急,纷纷询问:“此卦到底作何解释?”
“这……”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声音紧密而急促,听上去似有不少人正策马而来。
夙鸢闻声抬头,粗略扫视,只见十数人骑着快马一路疾驰而至,到达此处后,他们迅速换马而不换人,在马背上匆忙嚼着干粮,又匆匆喝上几口清水,随后仿佛又要急切地追赶而去。
就在夙鸢好奇地打量着那群人之际,为首的男子猛地转过头来。
那人高高地坐在马背之上,一身黑衣与胯下黑马相得益彰。他的眉目犹如刀锋般冷峻,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凌厉气息,仿若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夙鸢虽与他相隔甚远,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存在感。
当这群人即将离去之际,茶肆门帘被猛然掀起。
刹那间,尘土漫天飞扬,几名面目狰狞、的土匪闯入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