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回看着他手里已经只剩下浅浅一层茶水的水杯,有些不是滋味的对少年说:“别写了。”
闻言少年沾水写字的手一颤,但很快就不再理会,还是胡乱的写着“李”后面的字。
桌子上的“李”开始消失了,像被水面渐渐抚平的波纹。
他放弃了对那个字的思考,毫不犹豫的收回手指往杯底沾了沾,又在之前消失的位置又补上。
少年注意到对面那个人的好意和欲言又止,抬头对他做出心领的笑。
“如果我连自己都要忘记了,那就在那之前死去吧!”
......
感觉到记忆一点点消失有多可怕?
所以他要写光杯子里的水,倾尽所有的记下曾经活着的自己。
还有人记得他吗?
即便有,他也不要别人来记录自己在世上的痕迹,他要自己给自己写下墓志铭。
李念回动容的看着面前这个执着燃烧着自己的少年,感慨对方生死不惧的意志。
他想给杯子里多续一些水,但他做不到,外面那颗遮天的树已经彻底的截断了少年的生机,在这里他连自己的存在都在无时无刻的全力维持。
那是比自己堪比元婴的元神还要强大的精神意志,虽然它也已经陷入彻底的死寂,失去了生命力,但它仅仅只是存在就已经将少年的心像世界彻底的侵染了。
外面的春暖花开,不属于他。
破败不堪的房子不属于他。
连面前的用来写字的桌椅也不属于。
只有手里握住的杯子,和沾来写字的水,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意志的对抗一刻也未曾停息,他一遍又一遍的在用灵魂书写自己的名字!
或者停下对抗还可以拥有一些时间,但少年宁可死在忘记自己之前!
李念回默默的起身推开门,径直走到那巍峨的古树之前。
原本他想着如果找到少年的意志就让出身体,元神强行渡劫,凭借自己先天之气的神异,也有一两成把握成就阴神之位,虽然潜力有限,但他白雾真人也有自己的骨气。
若是做了那强夺肉身的行径,也就坏了他百年的道心,左右都是前途断绝,他也是有大毅力的修行者,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起初他见对方已然油尽灯枯,心中还是松了口气的,但又看到对方如此顽强的求生意志时,顿时又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感到羞愧。
如果自己早些时间过来,少年是不是还有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想到此处的道人,身形犹如吹动的烛火般摇曳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李念回站在那巨木前。
虚握之间,一把白雾的长剑便落在道人高高扬起的手中。
眼前晃过那桌子上一遍一遍的被写着的名字。
一向只求念头通达的白云真人,就觉得有一口气被什么给死死堵着,手腕上青筋暴起,什么真人气度百年涵养,通通忘记,就狠狠的像个泄愤的山野莽夫,一剑砍在那巨木的腰上。
一剑落下再一剑扬起,下手全无章法只是用力。
似恨这枯树断人生路,又似愧自己迟来一步还暗自心喜。
他不敢回头去看写字的人,只是不计代价的催动元神挥剑。
那巨木终于是无法承受李念回暴力的劈砍,咔嚓!
树干折断的声响响彻天地。
古树房屋如冰雪般开始消融,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那片云雾翻涌的湖面。
白袍的道人重新坐回那张还未消失的桌子前,茶杯里的水已经彻底的干涸了。
少年看着归来的道人笑着说:“还好,还好,若是再迟一些,我感觉就要来不及再见你一面了!”
还不待李念回讲话,他就指了指头顶的那盏灯:“这应该是个好东西,我把它送给你,我家好像在一个叫疆城的地方,你带我回去看看吧。”
道人说好。
少年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那桌子。
他身材有些单薄但个头不差,他笑起来有点随意,但写字的时候却意外的执着。
他抬脚往晕黄的光外走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就回头对那个看起来好像没有刚才那么仙风道骨的白袍道人扬声道。
“别那么沮丧!你还年轻,没算出来也没关系的!”
“我没怪你。”
......
“真的!”
......
说完,又自顾自的往外迈了一步,光圈之外的身体就像蒲公英一样,漫天飘散在云雾的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