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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046:飞来横祸

招娣私闯胶澳总督临时官邸。这次冒险经历,是从招娣与国毓怄气开始的,两个孩子都回避了整个过程中最糟糕的部分。这已经不再是恶作剧,此事极有可能演变成关乎全家人生死的噩梦。

丁永一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

不对,与其说是眼神黯淡,倒不如说是面沉如霜。国毓和招娣虽然都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被黑暗所包围的窒息感。两个孩子都不敢看丁永一的眼睛,爷爷不苟言笑的样子,简直能把人装进狭窄的棺材里被活生生的埋入地下,实在令人胆寒。

对于这场谈话,起初丁永一颇为泰然自若地聆听。渐渐地,他微微坐直身体,听得心惊肉跳。不知不觉间,他集中全部精神,不敢有一字一句遗漏。尽管他已经精神极度疲惫,仍半信半疑地听,全神贯注地不断聆听。

“国毓贤侄,山东巡抚周馥大人和总督特鲁泊大人会面,都说了些什么?”小林雅刀问。

小国毓微微一愕,旋即笑了起来:“那都是些大人们的事。我和招娣都是小孩子,光顾着胡闹了。”

小林雅刀明显看出了丁国毓的表情所隐藏的东西,他左手在外,拱手于胸前,有节奏地晃了两下,并微笑着说道:“山东巡抚造访德国租借地,非同一般,双方会晤,关系到未来青岛甚至山东的商贸发展。丁章两家在台东镇,小林在大鲍岛,我们虽都属小民微业,但山东巡抚对胶澳的态度,关乎每一个青岛居民在德国总督府统治下的生存和利益。此行事关重大,影响深远,还望贤侄细细道来。”

“好!”丁国毓见小林雅刀向一个小孩子拱手施礼,立刻收起轻忽玩闹,回道:“从哪儿开始呢?”

小林雅刀想了想,“就从总督临时官邸的会面开始,可好?”

小国毓点点头,从容地回:“巡抚大人来青前,过烟台,访关道,过威海,访驻港大臣。抵达青岛,总督特鲁泊派人迎接,礼隆周备。在总督临时官邸,周大人赞赏德国人在青岛的城市建设和管理方面的种种先进。周大人也不避见闻,向总督提出要维护中国人尊严和华商利益的要求。”

小林雅刀听得仔细。他问:“巡抚周大人要求维护中国人尊严和华商利益,是在你为青岛劳工仗义直言慷慨发声之后?”

“谈不上仗义直言慷慨发声!”小国毓眉头一挑,话题拐了个弯,笑道:“招娣眼看就要逃出总督临时官邸,步子急了些,袋子里的盘碟发出声响,被人发现。我岂能眼看着招娣被抓,无论她偷了吃的,还是拿了杯碗盘碟,都是为了那些被围起来的中国劳工!国毓只是据实而言,如此而已!”

“之后呢?”

“我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招娣趁机逃了呗!”

“再之后呢?”

“招娣平安,我无挂虑,就留在那里多玩儿了一会儿。”小国毓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可惜,周围人太多,无论站坐都要规规矩矩的。那些西餐小食儿就在眼前,我却没有叫燎嫚儿的口福。”

对方根本不接他的话。小林雅刀一时语塞,重新打量了小国毓几眼。他从小就认识这孩子,知道丁国毓聪明胆大,现在才发现这孩子似乎越来越精明犀利了,而且思维想法和同年龄的孩子完全不同,就看这次对话。丁国毓明显比招娣要显得深思熟虑、光明正大,在坦荡中又暗藏着几分心机。当然,这首先要归于丁永一对他从小的影响。

“我心里是想着你的!”招娣微生歉疚,心里这样喊,嘴上却是一声不吭。招娣老早就装了几样儿在布袋里,准备带给国毓,可是西点被压得惨不忍睹。她一气之下,统统丢了。谁让你总是和我作对,偏不给你吃。招娣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这样想,但心里还是觉得欠着国毓的。她撅着嘴,有点儿不高兴。

听着小林雅刀和国毓说话,觉得好生无聊,她伸手拉过丁周氏的胳膊,悄声问:“刚才奶奶拖我和国毓出去,是真的要打么?”

“奶奶不赶紧拖出去,留着你们让爷爷打么?”丁周氏瞪了小孙媳妇一眼,又凶巴巴地小声道:“倘若再有下次,奶奶取了祠堂的家法给你爷爷送来。关了门窗,爷爷奶奶一人打一个,谁也别想跑!”奶奶撂下狠话,却把招娣逗得笑了起来。丁周氏抱着她,亲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来。

小林雅刀希望获知更具体的内容,他又问:“总督特鲁泊和巡抚周大人,在瑞典木屋,还谈了些什么?”

“大事之外,小事亦有触动。”小国毓微微笑了一下,说:“周大人似乎不喜欢瑞典木屋那个斜交十字形桁架,它看起来像唆使教徒欺压百姓的福音十字架。周大人很策略地告诉德国人,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吉利的符号,还给德国人讲了一些中国人的传统和习俗。”

小林雅刀想了想,出其不意地问:“铁路已自青岛分段修建,向山东内地延伸。德国势力已经由鲁东南,随着铁路,日渐向齐鲁内地渗透,巡抚周大人可否提及?”

“巡抚和总督确实提及铁路之事。铁路附近的居民要求多开涵洞,以避水患,铁路公司置之不理。居民积忿已久,趁着冬日护路人手不足,拆扒路基,哪知德国骑兵去了,开枪伤人。”

“那些德国商人呢?”

“小林先生是想问奥瑟·斯威格先生吧!”小国毓又笑了一下,盯着小林雅刀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种提防。想了想之后,才告诉他,“商贸之事,青岛的德国商人们市场敏锐,由胶澳至内地之铁路日渐成形,奥瑟·斯威格先生一直在寻找华商伙开行栈,开拓内地市场。山东巡抚此次来青,德商再次呈请,在济南开设洋行。”

“周大人怎么说?”

“总督致欢迎词之后,周大人在答词中已经回了,青岛租借给德国,但仍属于山东地盘。”

“双方会谈……气氛不是很愉快?”

小国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周大人青岛之行,尽显中国人的智慧与谋略。既要防止洋人势力扩张,又要巧妙地不刺激洋人。虽然拟派大清官员驻青,被德国总督拒绝,但青岛是中国人的青岛的态度,巡抚周大人已表达得很清楚了。”

小林雅刀是一位日本眼药水商人,怎会对山东巡抚访问胶澳之事,如此感兴趣?丁永一突然想起收拾书房时,整理的那些德文报纸。《青岛官报》,为德国督署官方报纸,主要刊登各种法令法规、市政建设、船舶消息、天气报告、各类告示以及一些政务活动。山东巡抚访问青岛的消息,自证实以来,已经半月有余。直至山东巡抚离开,也未见《青岛官报》对此事付诸报端。不难猜测,定是德国督署方面有意封锁消息。

难道小林雅刀到丁家道谢,只是借口托词,前来打探巡抚此行的消息,才是他今日此行的真实目的?丁永一觉得自己必须打断这场谈话。

“国毓,”丁永一双指捏着茶杯的边沿儿,看着孙儿,“你刚才说,招娣是逃了的!”

“爷爷放心,孙儿有样学样!”小国毓眼中带着调皮,抿着嘴笑道:“三爹无论在外面做了什么,从来不给家里招灾惹祸。”

“为什么这么说?”丁永一有意加重了语气,“你怎知不会给家里带来灾祸?详细说来给爷爷听听!”

“汇泉湾畔的瑞典木屋,是胶澳总督临时官邸,又逢山东巡抚访问期间,此时此地出如此之事,自然非同小可。胶澳警察署的人,当日就已经调查过了。”小国毓古怪地看了招娣一眼,笑道:“招娣穿的是男装,虽是孙儿的衣裳,但孙儿一直伴在奥瑟·斯威格先生身边,又有巡抚总督作证,自是无妨!”

这小嘎古蛋儿,果然早有谋划!丁永一双眉微蹙,道:“那招娣呢?”

“爷爷,我是不会连累家人的,更不会连累国毓!”招娣立刻拍着胸脯高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警察来咱家抓人,我去便是!国毓已经进过一次监狱了,这次我也去……”

丁周氏本已稍微平复的心,立刻又吊到了嗓子眼儿。她抬手紧紧捂住那张小嘴,生怕一语成谶,“小活祖宗!监狱什么好地儿,还要你来我往地攀比着去!”

“奶奶莫急!她想去,也是去不成的!”小国毓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慢条斯理地道:“胶澳警察署的人也查过了,招娣当日在礼贤书院。这几日,她一直都在那里!”

招娣一怔,当即醒悟。她转眼看姐姐,顿时大笑起来。

章老先生猜到了大半,也笑了,催促道:“快跟爷爷奶奶都说了吧!免得他们着急。”

“不仅卫大人把姐姐念娣当成了招娣,连礼贤书院三名徳籍教师、五名华籍教师和那里的学生,也全都认错了人。”小国毓再也忍不住,和招娣笑成一团。“巡抚周大人访问青岛这几天,也参观了礼贤书院。大家都以为姐是招娣,招娣一直在礼贤书院,许多人可以证明。警察署办案需有证据,既不是我,以不是招娣!至于是谁……没有当场擒住,没有人赃俱获,就让警察查去好了!”

“念娣!”丁永一不敢掉以轻心,觉得此事必须细细详询。他缓声向念娣道:“你来和爷爷说。”

“是,爷爷!”念娣站起身,丁永一示意她坐下讲。念娣躬身谢过,重新坐下。她略去了那日早上,国毓让她换上妹妹的衣服,扼要道:“卫大人邀请巡抚周大人参观礼贤书院,书院需要人手,我便留下了。学生们原本提前准备了演出,但由于时间有限,无法观看。周大人提议组织一次有奖的作文比赛,对此改变,学生们非常高兴。学生们等了很久,将近四个时辰。巡抚大人到了之后,对撰优文秀者,发奖金一百五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