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长长久久的和平,真心诚意的和平,无可动摇的和平,坚如钢铁的和平,造福百姓的和平!”
萧茂把自己一时间能想到的车轱辘话都抖了出去,反正又不用为这些话负责。许银不傻,知道萧茂在扯淡,他索性直接一点,再度询问道:
“嗯……贵使说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寡人想知道贵国打算以什么来交换和平呢?”
“何须多言,那当然是一颗诚心诚意期盼和平的心了,在这世上,没有实心诚意,又能办成什么事呢?宣王尽可放心!我受皇命前来,就绝不会令王上您以及我皇失望。”
萧茂正义凛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听到这一回答,刚抿完酒的许银呛了一下。又是一堆说了和没说一样的屁话,我要的是什么狗屁的真心诚意吗?我要的是终平四城!偏偏萧茂态度和善,许银不能将不耐烦挂在脸上,落人口实。他索性跟着打着哈哈,笑道:
“自然自然!没有真心诚意,又能办成什么事?贵使说得对!寡人赞同!”
连许志威和许志才等人都感到了气氛的诡异,他们总觉得这昭人使者虽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一路上的外交流程也都滴水不漏,可一到关键时候,就开始了顾左右而言他,实在难以不让人觉察出奇怪。可再看那萧茂一脸平静地夹菜、吃饭,饮酒,又不像心里有诡的样子。他们决定继续观察。
许银思索一会儿后,决定再度向萧茂发问,他刚一张开嘴,没想到萧茂在他之前就说了起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贵国厨师所做这道鲤鱼当真是妙哉啊!”萧茂夹起一块鱼肉,兴致勃勃地点评起来,“宣王可知这鲤鱼在我大昭有几种做法吗?在下品鱼多矣,可为王上试言一二。这第一种做法,是先将鲜鲤鱼洗净,去鳞去鳃,刀划腹剖处,去内脏,洗净血沫,两边斜剞五刀,松蘑水发后,洗净泥沙,去蒂根,大葱去皮洗净,均切成细丝;生姜洗净,去皮切成片。放油入锅,旺火烧热,稍次序却时,即将整条鲤鱼下锅煎成两面成黄色,再烹入料酒,依次放入松蘑丝、精盐、姜片、烧开,改小火焖熟,再放入葱白、勾芡,加入芝麻油、胡椒粉,入盘,即可。这第二种呢,是将……”
萧茂滔滔不绝地讲了足足六种鲤鱼的做法,把许银以及在座的其它宣国高层都听懵了,这昭人特使什么路数?这么能做菜——啊不!这么能扯淡?许银本想再行试探,结果在萧茂的讲述下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一旁附和着。萧茂总算把六种做法都介绍完,眼看着许银终于有机会说话,萧茂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又开始了口若悬河。
“贵国的这道鲤鱼,显然就是在下所说的第二种做法。而在我大昭,官宦人家多喜欢第三种做法,这又是为何呢?莫急,待在下为王上分析其中原委。”
萧茂把六种做法讲完了还不够,还把六种做法一一进行对比,品评其优劣得失,再一次把宣国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或许是因为萧茂话说个没完有些口干舌燥,讲着讲着便咳了一声。被萧茂说麻了的许银好不容易抓到了能让他闭嘴的机会,他手忙脚乱地抄起酒杯,端在手里,向萧茂致敬道:
“贵使真可谓是知识渊博啊!说了如此之多,想必也口渴了吧?来来来!饮酒!饮酒!”
许银心想着,这杯酒一定可以堵住这小子的嘴了吧?没想到萧茂小酌一口,又对着这杯酒大加赞赏起来。
“好酒啊好酒!此酒口感清醇甜美,倘说其它酒或为浓妆艳抹,或为艳丽少妇,此酒便是窈窕淑女、淡梳轻妆,乃是汾酒无疑了!但在下细细品尝之下,又觉汾酒仅仅是此酒的基酒,这酒口感独特,风味十足,想必正是大名鼎鼎的竹叶青吧?哈哈哈哈……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这竹叶青酒可谓是历史悠久啊!自从……”
许银傻眼了,这萧茂还真是厉害,仅仅是喝个酒而已,他居然又从酒上开启了他的长篇大论,从这酒的历史讲到相关传奇。而且这萧茂口才了得,讲起故事来很善于把握情绪,做到引人入胜,在场众人大都听得着迷。讲到精彩之处,就连许银也忘了原本的目的,专心听萧茂把这一段说完。
靠着东拉西扯成功地一拖再拖,连萧茂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幸好他平日里爱好众多,涉猎广泛,上至文艺下到吃喝都颇有了解,否则光靠胡咧咧,根本不可能唬住这一大帮王侯将相。谈吃,谈酒,都不是他的极限,厅堂里的各色装饰还有歌女们所奏乐曲,舞女们所跳舞蹈,他统统能掰扯个一二三来,有的是办法陪宣国人耗下去。萧茂坚信,他每多拖延一秒,离胜利就更近一步。大昭土地,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萧茂不仅自己侃侃而谈,他还要吸引别人一起侃侃而谈。在宴会上,萧茂凭借自己广泛的知识面开始了抛砖引玉,甚至还会故意留下些纰漏,为的就是引人和自己争论。只有自己一人在说,再丰富的知识都有说完的时候,可要是开始了争论,足以争到天荒地老。萧茂的策略收效显著,在他有意为之下,果然就有人按捺不住,跟他辩论了起来。萧茂不能确保自己对所有知识都精通,可他能保证各个话题里他都能说得上话,并留给对方插话的空间,一来二去,结果便是争论不停,无休无止,即便是老宣王也难以阻止。许银本想用以探知昭人底线的宴会,成为了专为萧茂准备的茶话会。
就这么的,宴会在“欢声笑语”的氛围里落下帷幕,碍于时辰已晚,再行叨扰也不妥当,宣国高层各回各家,昭人使团留在四方馆休息,有什么要商谈的也只有等明日再说,许银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弄巧成拙,许银不能不对萧茂心生怀疑,可他又想了想,难不成昭人真是抱着什么都不肯付出的打算前来换取和平?昭人有病吧?把他宣国上下都当傻子了不成?不可能,昭人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萧茂弄出来的这些一定是昭人讨价还价的手段,走着瞧吧!许银绝不信连昭人的底细都摸不清清楚,今天的宴会是要给昭人留面子,等明天正式推进和谈,他可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翌日,许银急不可耐地带人赶往四方馆,准备就和谈开始初步谈判,但这一次,他连萧茂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听得萧茂派人送来的一句禀报。
“大国之交,礼数周全,庄严肃穆,不容松懈。大宣与大昭皆礼仪之邦,更应如是。外臣奉大昭皇帝之至诚至信,为两国生民求和平而来,使命神圣,外臣虔诚庄敬,唯有慎之又慎,外臣自当斋戒五日,待五日后再与大王商谈和谈事宜,方不逾矩。大王精通礼法,必能体谅外臣!”
许银听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始终保持谨慎的许志威以为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他向许银进言道:
“王上!昭使分明是有意拖延,其所谓和谈之心有诈!恳请王上下令逮捕此人,严刑拷问!”
“住口!”许银瞪了许志威一眼,即便已有愠色,许银仍然将老贵族该有的庄重维持得很好,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四方馆内,说道:“我大宣王族血统高贵,谨守礼法,怎可为昭人所取笑?统统不准妄动!昭人不曾亏废礼数,我大宣便更不可以……如昭使所言吧!再等五日。昭人既然斋戒,寡人一样也要斋戒,不!为表遵礼,不仅寡人斋戒,王族都要斋戒,都回去吧!”
说来有趣,许银听到萧茂给的理由后,心里想到的压根不是自己有没有被骗,而是感到了一股深深的亵渎感,就跟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和自己看不起的男人在一起是相似的感觉。在许银这等固守阶级壁垒的老贵族眼里,礼法是血脉纯正的老贵族才配提及的东西,那些个血统低贱的昭人也配在自己面前谈礼法?那帮昭人表现出崇礼的姿态,染指了礼法这一老贵族重要的身份象征,是完完全全的亵渎。许银无法忍耐,他的想法就只有一个,昭人崇礼,根正苗红的许姓王族就得更加崇礼,让那帮大昭的乡巴佬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贵族,人的贵贱,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的,后天的学习,照样弥补不了刻在骨子里的野蛮!许银如是想着。
许银一行浩荡而来,浩荡而去,且注定会浩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