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秋狩日,羔羊肥美,骏马彪壮。
大昊国,京城殷殿,献王之府。
门前,辽阔的青石板路面上,停着一辆五马共架的马车,锦绣的华盖,楠木制骨架,帘布上绣着四爪金龙,包铁面泛起点点鎏金,两侧窗各有四,系有水晶铃铛,微风起,铃铛乍响,清脆悦耳。车厢内里宽敞,足可容四五人平躺,有丝稠铺衬的车座及黄花木雕的小桌,配有这等尊贵的该是何人?不是个当朝王爷,少说也要是封疆万户侯。
只见内里座上的是一闭着双目微憩的青年,却与这华贵的车驾格格不入,一来青年穿着朴素,一袭寻常富贵人家的青袍,岫玉钗发、素色容臭;二来是如此大的排场,却没有婢女佣仆所服侍。
青年名叫刘野,字远堂,取自‘孤心向山野,逍遥自远堂’,年十九岁,位至当朝献王。
“献王,呵,献王……”车驾里,刘野把玩着手中的如意,颇有意味地念叨两声他的封号,无奈一笑,向帘外道:“小乙,去清水门。”
“好嘞,主子。”
马倌鞭子重重挥出,打出一声响鸣,轻轻落下,五匹大马嘶吼着奔走,其后,一队穿着甲胄的骑兵紧慢跟随着。
刘野是他现在的名字,五年前,考出695高分的他在谢师宴上与同学酗酒,一觉醒来便来到了这具身体里,同时也继承了原主人的记忆。
此去的清水门是皇宫九门之一,进出的皆是当朝的权贵,唯有他这个旧国的王子例外,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旧国国号大夏,位于这片大陆的中原地带,夏民以耕种为生,西接信奉明王、政教合一的天笃国,北边是漫长的边境线,其上是古蛮高原,生活着许多的游牧部落,东边有齐、楚、晋、秦、宋六国及荆州、徐州、并州、冀州、兖州、司州、青州、豫州、幽州、益州、凉州十二城,均是夏国的附属,南边则沿海。
在二十多年前,古蛮高原草原出了位天骄,孛那·林砧,整合了草原中的所有部落,风头正盛但根基尚且不稳,于是他把自己的女儿孛那·柔齐儿许给夏国皇帝刘禹为妃,后诞下一子,也就是刘野。
马车在驰道上疾快稳当,“主子,清水门已到。”
刘野这才睁开眼,慵懒地扶着马倌下车,独自踏进宫门,来往的王公贵族皆身穿锦衣,光彩烨丽,一身素袍的刘野显得格格不入。按古蛮人习俗,九月有八始三日,狩猎野兽祭天地、祭先祖,今天是秋狩日的开始,他受邀到宫里参加这场宏大的祭祀。
孛那·林砧是个雄主,与大夏国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交好只是四五年,他便向大夏发动侵略,而作为他女儿的柔齐儿,自然成了迁怒的对象,自此皇帝再也未来过她的寝宫,当时她已有身孕六个月。
七年前,林砧的军队攻破大夏国旧都殷殿,建立了大昊国。
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刘禹带着禁卫军战死在宫门口,几个儿子或战死或被处死,那年刘野十二岁,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本应该被处死,在柔齐儿以死作胁之下,得以幸存,但为防止他生复国之心,林砧用劲力将他浑身骨头震得遍布暗裂,只能做一些寻常活动,稍稍用力就会折断、粉碎,让他失去修炼体术的可能,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并封他为献王,予荣华富贵,不可远皇京。
祭祀设在偏殿武功殿,前朝名正德殿,刘野随宫人接引,穿过一条悠长的巷子,再转一角便达,殿前一块广阔的青砖地,已聚集了许多大昊国年轻一代的贵胄,两纵大红漆矮雕桌自殿门阶下向外延伸,贵胄们凌乱散座着,或两三人,或四五人,谈话嬉笑,饮酒作乐,亦有人在使暗劲切磋。
刘野寻了处末端僻静处坐下,独自一人,他作为前朝王子,虽受封献王,也理应低调行事,就这,生活在当朝天子的鼻息之下,仍旧战战兢兢。
虽如此,依旧没落得清净,“刘野,你也配来这里?”
大红漆桌最前方落座的一大红袍游金丝的年轻人站起,一眼便望见了刘野,口中嚼着鹿肉,嗤笑着看着他,唯一相同的是,这人周围亦无盘踞的伙伴,以及……
共同流着一半夏人的血脉。
此人是今朝皇帝之孙,摄政王爷孛那·沁烈第四子,孛那·挞挞。
当初柔齐儿嫁作刘禹为妃,而刘禹也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林砧的二子沁烈,生下了他,单论起,他还是刘野的堂哥。
刘野不想招惹事端,没做搭理,挞挞却咄咄逼人:“呵,这秋狩是我古蛮人的祭祀之日,你这个卑贱的夏人,有何资格参加?”
古蛮人尤看重血统,挞挞虽贵为实际治理天下的沁烈王爷之子,但他母亲是夏人,身体中流有一半夏人血脉,贵胄们虽表面对他恭敬,私下却看不上他,视其为‘杂种’,或许这也是他屡屡喜欢找刘野麻烦的原因,急于向古蛮贵胄投诚,仿佛欺辱旧朝的后裔,他的古蛮血脉就能得到升华一般。
刘野仍旧没理他,自顾自斟酒、饮酒,内心也似那些古蛮贵胄一般,鄙视这个精神古蛮人,与他一般见识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落在这个境地,最重要的是低调。
见对方充耳不闻,挞挞颇为精神胜利法地以为刘野这个‘卑贱’的夏人,在他这个‘高贵’的古蛮人面前失去了说话的底气,沾沾自喜地微笑着向周围的贵胄们敬酒、插话,不过显然的是并没有人想搭理他,只是跟他客套地回敬,勉强挤出个笑脸,将他说的话作放屁处理。
半晌,刘野熬到秋日升至最高,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几分困意又起,他懒洋洋地斜躺着倚靠,以长袖半掩面微憩,却有一宫人敲锣,“咚、咚、咚!”
“南海郡新上贡深海银剑鱼一条,属这个时节最肥美,请王子们品尝!”
几个宫人自殿前抬起一长长托盘,托盘上平躺着一条长约八尺的大生鱼,鼻尖似剑,银色鱼鳞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鱼肉切出一条条长痕,方便食用者夹起。
托盘由前至后游览,每路过一座便有贵胄夹起玫瑰色的鱼肉在清醋中饱蘸,饕餮般送入口中咀嚼,新鲜的鱼肉微微粘牙,吃的是好不快活。
待托盘来到刘野面前,大鱼只剩下尾部的一些残肉,以及内里干瘪的脏器,日头正旺,冰块浸泡的清凉鱼肉正是解暑利器,他抬起筷子伸去,忽然注意到大鱼薄薄的胃壁凸起一块青灰色圆石,
‘结石么……’
条件反射般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泛起,一下子前世的记忆涌来,他情不自禁地用筷子拨开鱼胃,把那块石头夹来观赏。
‘好圆的结石,真是完美……’
却只是一个愣神,殿前冲来一道残影,眨眼功夫挞挞来到刘野面前,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走圆石。
挞挞高举着手中的圆石:“天地之物,强者得之,你从鱼中得此物,现在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