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下楼的时候问方杰，“你会开车么？”，方杰说“会”，张姨又问，“带本了么？”，方杰说，“没带”。张姨没说话，到楼下的时候，张姨看着刘颖和方杰说，“咱在门口坐车去紫竹院吧”。方杰垂头丧气地跟着张姨和刘颖到车站，车站不远，出张姨家小区走50米就到了，中午的太阳勉强从云里挤了一丝光线出来，空气有点闷热，但风还是凉的，张姨只穿了在家那件短袖衬衫，出门没带外套，她双手环抱着，搓着胳膊。刘颖问，“张姨，你冷吗？”，张姨浅笑着说，“没事儿”。等车的时候，小飞突然从后面钻了出来，他原来一直在车里等着，他本来觉得应该要走，但他觉得如果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可能以后永远都没机会了。他看见张姨跟刘颖、方杰一同从楼道里出来，没多想，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他看着张姨，问刘颖，“你们要出去？”，刘颖赶紧说，“我们去紫竹院，一起吧”。小飞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车来了，车上的人不少，刘颖和张姨站在一起，方杰被小飞隔在她们后面，虽说外面凉风，可车里却不透气，他想脱掉自己的外套，都没地方伸手。

方杰感觉自己一直是被带着走的，没有什么发言权，就像他跟刘颖的关系一样。去年冬天，刘颖突然在床上问方杰，“你打算娶我吗？”，方杰认真地说，“当然了，不然我跟你这儿干什么呢？”刘颖点了点头，说“那你需要见一下我父母，然后我们选个日子”。方杰当天就骑着电动车，带刘颖回家。刘颖见到父母后，坐在桌子边上，直接开口，“爸、妈，这是我男朋友，我们打算结婚，他叫方杰”。刘父咳嗽了一声，母亲喝了杯水说，“你可以先打个电话告诉我们一下”。然后，刘颖父母简单问了一下方杰的工作和家庭背景，说完，两人连饭都没吃就回去了。方杰还没来得及问刘颖之后的安排，刘颖就说，“方杰，你安排个时间，我跟你的父母视频下”。那次视频后，刘颖说，“方杰，下面的事儿你来吧”。方杰提过回老家，风风光光地办事儿，刘颖却说“是我们结婚，不是我跟你家结婚”。方杰问，“那你想怎么办？”，刘颖总是敷衍一句，“你要怎么娶我？”。于是，这件事儿到今天也没有个定论。

除了结婚的事儿，方杰心里还藏着别的，他前些天无意中看到刘颖收到了美国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那是一个蓝色的信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一堆英文字。刘颖把信夹在《新华字典》里，平常他们谁都不会去翻字典，可碰巧方杰在拿书的时候，这封信和字典一起掉了下来。方杰起初没在意，，他英文不好，但最上面的一行大写的gratulations他认的，是祝贺的意思，起初他还以为刘颖获奖了呢，可刘颖也没参与什么能得奖的事儿，这让他不得不拿手机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翻译着看。原来信里面是祝贺刘颖考入一所美国的艺术学校，她申请了图片摄影的研究生，信里面还写了入学时间、学费、报道方式等信息。他心里一下子慌了神，如果她去上学，那还结婚吗？如果结婚，那自己要辞职陪她去吗？还是结婚的第一年就要两地分居？方杰每天心里都在盘算，如果刘颖提出来，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可刘颖至今都只字未提。方杰也在想，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开口讨论才是好时机？

从紫竹院南门下车后，小飞快步向前冲，想先去买票，谁知紫竹院现在已经改成免费开放了，他心想，也是，10多年没来了。他只得尴尬地在门口等着张姨他们。张姨走到门口时问刘颖，“从西边绕一圈？”，刘颖说好。张姨搭着刘颖的手往前溜达，刘颖觉得小飞应该是有话要说，刻意地抽出手来指前面，“从一得桥过去吧”，说完就往后退了退，走到方杰身边。小飞也赶紧跟上去，来到张姨身边。

张姨径直地往前走，小飞一直在找机会开口，可他怎么都想不出自己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倒是张姨先开了口，“小飞，谢谢你今天来看小璎”。

“阿姨，应该的”小飞松了口气，接着说“阿姨，我们那会儿年纪小，真的不太懂事儿”

“你现在不是挺好的”

“阿姨，我现在也不好”

“你得好好的啊，不然，小璎当年不是白伤心一场”张姨看小飞撇着嘴停在原地，对他淡淡地说，“来，往上走，上桥”。

刘颖突然想起来那首诗，她大声地在两人身后说，“一上一上又一上”方杰奇怪地看着刘颖问，“你说什么呢？”刘颖看着张姨，笑着说，“一上一上又一上，一直上到高山上”。张姨也笑了，说，“不对！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刘颖笑着点头，大家上到了一得桥。刘颖回头低声地跟方杰说，“之前小璎跟我说过这首诗，张姨让小璎上山的时候背的诗”。方杰“哦，哦”的点头。张姨看着紫竹院的大湖，平静地说，“当初小璎就是说不对这句，才哭的”。刘颖笑着说，“可是后半句是什么？当年小璎在泰山上突然想不起来”张姨笑了一下，又转过头跟小飞说，“孩子，你后来跟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小飞突然不知所措，嘟囔了一句，“我跟她也没什么，就聊了一段时间”。

“‘让我牵着你的走，走在温柔的风里‘，你们拉上手了吗？”张姨还记得这条短信，这是小璎质问小飞的信息，小璎在这条信息里用了无数叹号咆哮，“你怎么能这样背叛我！”小飞早已忘了，谁在三十岁的时候，还能记得住二十岁的情话呢，这些文字如果能飘在天上，那简直比正飞起来的柳絮还轻。即使张姨尽其所能的以讽刺的语气说出来短信的内容，小飞都只是觉得是自己现在被调侃了，而不是当年选择的情感被冒犯了。

小飞没说话，跟着张姨往前走，四人都不做声。到镜游亭的时候，张姨站住脚在亭子下吹风，刘颖跟上去说，“张姨，我觉得小飞今天来，是想跟您说，自己当年是跟小璎分手了，但他没想到小璎因为这件事儿最后生病了，也没了。他肯定心里还惦记着小璎，但当年也不都是他的责任，我想他是希望您能原谅他，要不这事儿搁谁心里都是个坎儿，可能小飞也遇着什么事儿了，如果您能原谅他，他心里肯定也感激您”在方杰听来，刘颖这段话简直说的语无伦次，她向来是个想好了再说的人，话不多，但是准，他很久没听过刘颖绕来绕去的想解释一件事儿，这简直跟平常的她全然不一样。

张姨在亭子下看着远方，平静地说，“小飞，这么多年没见你，对我来说挺好的，因为我一直可以恨你，今天见到你，阿姨只能怨你，不能恨了。孩子，你懂吗？”

小飞愤恨地说，“阿姨，我不懂，那时候您也不在，林叔也不总在家。您以前觉得我没良心，现在我跟您说，我一直心里有小璎，我也想时不常的来看看她，可您还是怨我，这事儿不能都怪我，为什么您要一直怨我呢！”。张姨看着他，嘴角使劲抖动，咬着嘴唇说，“难不成，要怪那天下了雨吗？我的孩子没了，孩子，你懂吗？”小飞不再说什么，站在原地点着头，他擦着湿润的眼睛，嘴上说“这湖面反光真厉害”，心想，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小飞转头往南门走，没走两步又回来，很真诚地说“阿姨，我还会去看小璎的”。张姨轻笑了一下，“再见”。小飞点了点头，也对刘颖说，“再见”。刘颖低下头，笑了一下，说“下次看小璎可以带那条金链子，有翅膀的那条”小飞也笑了，他看见刘颖低头的时候，头发里缠了一片竹叶，就自然地上前一步去帮她摘下来，说“嘿，看，叶子”。说完，俩人相视而笑。张姨猛地回头看向他们，她凝视着小飞和刘颖，短信里的“叶子”是刘颖吗？她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在打鼓，这个一直陪伴女儿度过最困难时光的人，在女儿死后还经常来家里陪她们说话的人，是当年的第三者吗？

方杰反而先变扭起来，他拉起刘颖的手，而后把刘颖抱在怀里，向小飞摆了摆手，说“再见啊！”，小飞很识趣地说，“再见”。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方杰问刘颖，“咱们还转吗？”，刘颖说，“转一圈吧，您说呢张姨”。张姨缓过神来说，“好”。

张姨心里很想知道，刘颖是不是那个人，可她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提，尤其是当着人家的未婚夫。万一是呢？刘颖才是当年小璎和小飞分手的因头，如果没有刘颖的横插一脚，小璎就不会出事儿。可万一不是呢？现在就刘颖这么一个孩子肯经常来陪她说话、聊天，还陪她们扫墓，万一伤了这孩子的心呢？张姨想，现在不是提的时候。她转而问刘颖，“你们选好日子了吗？”

刘颖踢了一颗路上的石头子儿说，“等方杰选呢”

方杰说，“我看好了，6月份有个好日子，咱们回我老家办事吗？”

张姨疑惑地问，“你们不是旅行结婚吗？”

刘颖尴尬着说，“是这么想，但也一直没商量好”

方杰好像找到了气口一般，追问，“你想回我老家办吗？还是想旅游结婚？”

刘颖似乎不想接着往下说，语气有点低沉地说，“咱回头再商量吧！”

张姨看苗头不对，也不好接着问，想赶紧岔开。倒是方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话题中心，他说什么都要把话说完，正好当着外人的面，按照刘颖的脾气，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跟自己发脾气，方杰坚持地问，可话一出口就像是要责备人“刘颖，咱到底结不结婚？”

刘颖反而笑着说，“结啊，你不是都看好日子了么”

方杰心想，不能这样责备人，就换了俏皮的说法，“那怎么办，姑奶奶您倒是给的准话呀”

刘颖说，“怎么娶我，你心里没数呀！”

方杰有点疲了，他说，“您别说，我还真有点没数，阿姨，要不您给我支支招”。

张姨看着这堆情侣，甚至有一刻她幻象，刘颖就是自己的孩子，她一边开心于刘颖找了个“拿自己没办法”的丈夫，一边又替这个“未婚夫”着急，真笨，可是笨点也挺好。张姨想了想，是刘颖在刁难方杰，还是另有什么考虑呢？

张姨问，“颖儿，你除了结婚，未来还有什么计划吗？”

刘颖心里想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嘴上说，“没什么”

张姨又问，“那你们以后打算出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