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纪洵从物业办公室出来,在小区花园遇到了郑自明。
自从电梯一别,两人平静的日常生活算是彻底被颠覆了,提起昨天发生的事,郑自明就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恶灵原来是这么凶险的生物。”郑自明说,“多亏你昨天及时提醒,否则我这条命,恐怕也要折在里面了。”
纪洵谦虚几句,表示不用客气。
见他孤身一人,郑自明又纳闷地问:“我听说恶灵是冲你来的,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走动,身边连个保护你的灵师都没有,他们难道不怕你再被那些东西给缠上?”
这个问题,纪洵着实很难回答。
他出门前本来想叫纪景扬一起,谁知对方今天有要紧事走不开,至于纪家其他的灵师……
根据纪景扬的说法,从他出来以后,纪家就只派了太爷爷过来看了一眼,其他人不知是没听说还是不在意,反正全都当没这回事似的。
不过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一个世世代代以灵师为职的家族,居然生出他这么个灵力死透的人物,本来就已经够晦气了,偏偏纪洵出生后没多久,父母就遭遇意外双双去世,简直令他在纪家本不富裕的好感度雪上加霜。
做灵师的人,多少都有点迷信。
多年以来,纪洵在家族中早已变成一抹不祥的影子。
别说平时很少有人同他往来,就连每年春节的家宴上,除了纪景扬一家待他还算和气以外,家族中另外那些灵师,几乎全当他是透明人。
要不是纪洵心够大,恐怕早就破罐子破摔报复社会了。
不过习惯是一回事,被人当面问起又是另一回事。
思来想去,纪洵只好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任凭郑自明自己去琢磨。
见他避而不答,郑自明大约明白了几分,尴尬地掏出手机:“对了,加个微信。详细情况我听观山的灵师说了,案子还在进一步调查,你要是想起什么,也可以直接跟我联系。如果遇到危险,也可以试着联系我。”
纪洵意外地问:“联系你?”
他并非瞧不起郑自明,只是这种明显异于常态的案件,他原以为会专门交给观山处理。
郑自明一拍脑袋:“忘记告诉你,我调到特殊案件组了。”
特殊案件组,简称特案组,也就是传说中的“有关部门”。
但凡在工作中和灵打过交道的内部人员,都会被立刻调任换岗。
一来,能统一培训管理,以便保护接触过异物的普通人;二来,许多场合灵师不方便出面,需要职能部门有人提供协助。
例如这次事件明面上的通报,便全部交由特案组负责。
一桩恶灵作祟的案件,被掐头去尾,解释成普通的杀人案,郑自明今天过来,就是叮嘱物业加强安保巡逻,务必营造出“虽然犯人还没抓获,但小区非常安全”的气氛,以此安抚整日风声鹤唳的街坊邻居。
郑自明叹气:“不过即便如此,你们那幢楼也有好几家人连夜搬走,我看你刚从物业出来,难道也打算搬家?”
纪洵:“不是,我帮人问701的业主电话,有人想租房子。”
郑自明:“?”
怪他见识太少,楼里发生这种事,不搬走都算胆大的了,怎么还有人要搬进来,嫌自己命太硬了吗?
“谁啊?”他不由得问。
纪洵想了想,诚恳评价:“一个特别能打的大佬。”
·
常亦乘想搬来做邻居,纪洵本人并不介意。
谁都知道作祟的恶灵还没落网,谁也不确定它短期内会不会再次下手。
相比一人独守空荡荡的七楼——不对,听说徐朗对门的住户也搬走了,等于他一人独守两层楼——纪洵终究希望有人作伴,不用每天回家都提心吊胆。
所以哪怕常亦乘性格阴晴不定,不像个好相处的邻居,纪洵还是一早便回世纪家园帮忙打听。
结果业主是联系上了,租房的事却没马上敲定。
业主说他对这套房子特别爱惜,人不在国内也每周找阿姨过来打扫,看在纪洵跟他家多年邻居的份上,租是愿意租,但得等他下个月回国,当面见见承租人才行。
听着手机那头的话语,纪洵想起常亦乘那张英俊却又充满戾气的面孔,心想就照业主这挑剔的劲,他多半过不了面试关。
不管怎样,至少先把情况告诉常亦乘才行。
纪洵先给纪景扬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他思忖片刻,决定亲自去一趟观山碰运气,反正他也有事要问常亦乘。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路边。
纪洵推门下车,走向路边一幢普通的写字楼。
写字楼前悬挂了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济川市观山文化有限公司”一行大字,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一眼望去,和城市中其他公司没有两样。
接待大厅灯光明亮,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繁华的街景,前台桌面摆放了几盆绿植,仔细一看还有几份大小不同的快递。
可要换作灵师,一进来就能注意到,前台后面那幅雅致的壁画上,有只白鹤的眼睛正在滴溜溜地转动。
纪洵属于没留意白鹤的那类。
他径直走向前台,里面坐了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纪洵认识这人,也是姓纪,具体叫什么不清楚,反正在过年的家宴上见过几次。他屈指轻叩台面,礼貌道:“你好,请问常亦乘在吗?”
中年男人一个激灵,然后便是“哐当”一下,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纪洵:“……”
他长得又不吓人,所以对方应该是听见常亦乘的名字,就被吓成了这样,难道这就是纪景扬所说的,不敢接近常亦乘的灵师之一?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爬起来,愣了愣才问:“你是纪洵?”
“嗯。”
“今天什么日子,想不到你还会来这里。”对方揉揉摔疼的手肘,用鼻子哼了声气,“你刚才说找谁来着?”
纪洵重复:“常亦乘。”
确认没听错后,中年男人脸色一僵:“三楼,走廊最左那间。”
纪洵道过谢,进电梯后无意识地摸了下耳环,心想没有看错,楼下那人确实很害怕常亦乘,连听见他的名字都会变得紧张。
三楼很快就到。
走廊两边房门紧闭,看不出每间屋子的用途,纪洵往左走到尽头,抬手叩门。
几秒过后,门从里边打开。
看清里面的人影后,纪洵瞬时有点懵,观山的企业文化如此奔放吗,这人竟然在公司不穿上衣?
常亦乘让他进屋,关了门转身打开衣柜,拿出件黑色T恤套上,劲瘦的腰线连同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转眼便被遮住。
他抓起搭在椅背的毛巾,继续擦了几下头发,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脸来:“坐。”
纪洵犹豫了一下,坐进靠门的单人沙发。
看屋里的陈设,常亦乘大概就住在这里,这会空气里飘着清洌的沐浴露味,浴室那边的水气还没散尽,明显不久前刚洗完澡。
纪洵万万没想到,居然直接找到人家家里来了。
“你现在就住在……公司?”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