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明雪闻言便要起身,被温离一把按回去:“呆在这里别出来。”转头出了房门。
霜明雪扫了一眼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便将目光收回,此时他脸上已换了一副思索的神情,只是他所思所想,都远在温离所知的情形外。
眼下种种都如他计划中进行着,他可以想象到温离雷霆大怒的模样,也知猜疑这颗种子已种进他心里,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动怒,又或将阖教上下查个遍,可这片刻之间,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新的霜明雪。
距离武林盟传来口信已过去太久,魔教躲了三天,又拖了三天,再不交人,是绝压不住正派豪杰的滔天怒火。
各地分舵高手都在路上,魔教或许不惧一战,但他执意要保自己,势必要闹得人心离散。
算这一年来,温离待自己尚算不错,床上床下都压着性子行事,再无刚把他带回来时的残酷暴虐,只是这其中与爱沾边的情分,与一教安危孰轻孰重,自不必说。
如今的温离,恐怕是不肯为他冒这个大不韪的。
霜明雪喝了一口冷茶,心中已有计较。低头之时,想起这是温离喝剩的,脸色一寒,反手摔碎杯子。
门外守卫听见动静,敲了敲门,霜明雪轻咳一声,开口道:“劳烦,帮我请毕方护法过来。”
“你要去武林盟?”毕方满脸惊讶,思及温离这几日的周旋忙碌,疑惑道:“你与教主通过气了么?”
霜明雪道:“替死之人被暗杀的事一出,两位长老那只怕瞒不住,这会儿多半已经吵到教主面前去了,其实这事再简单不过,只消把我交给武林盟,一切争吵都会平息。”
毕方还在沉思,却听他又一次开口:“况且,我还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我在抢走地图的人身上下了子母蛊,老师请看,”他拿出一枚琉璃蛊盒,里头的长角蛊虫躁动不安,正不住撞向琉璃罩,霜明雪沉声道:“如今此人必在前来讨伐的正派之徒当中!”
毕方望着蛊盒捋须道:“……事关藏剑地图,你更该与教主商议后再定。”
霜明雪道:“老师尽管放心,我前往武林盟不为求死,而是已想好脱罪的法子,眼下还不到与这帮人撕破脸皮的时候,只要我洗清罪责,他们便没有动手的理由。还请老师让教主稍安勿躁,只待我上了灵机山便知。”
毕方知他素有谋略,他既说了有脱身之法,那性命必定无忧,只是——“话虽如此,但此行总归有危险……”
“至多不过一点苦头而已。”霜明雪截住他的话,他望向小榻上的黑色披风,低声道:“拖了这些天,教主已经够为难的了,我不如乖觉些,省得他开这个口。”
他低垂眼眸,看不清神色,然而声音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情愫。霜明雪这两年的模样毕方都看在眼里,如今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你做这些……是为了教主?”
霜明雪迟疑了许久,而后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毕方若有所思。他心知这两人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神仙眷侣,只是看这一年多来教主的种种转变,以及此番不顾一切庇护他的做派,便知教主对他的情意,远比他二人以为的要多。即便他无法等同以待,但心中或许是领了几分情的。
思即此,毕方笑道:“教主若是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很高兴。”
霜明雪却不肯继续多谈,只道:“我即刻便要下山,教主事忙,不得相见。”他顿了顿,有些迟疑:“
我落于人手,总归不能事事万全,若有万一,还请老师替我带句话给教主。”
毕方皱眉:“莫要说丧气话,你有交代,只管告诉我,我定为你带到。”
霜明雪点点头:“多谢老师。”
被暗袭的马车还停在后山,车中之人、车外守卫都已毙命,韦不问被人当胸砍了三四刀,刀刀往要害去,如今只余一口气在。温离查看之时,见刀伤边缘寸寸翻起,好似片肉一般,俨然是屠门刀法。他教中的确养了几个屠门打手,皆在游向之手下,想来是游向之一事不成,又生一事。
然而这几具尸体抬到他面前,游向之却大为震惊,开口便是一句“老夫入教四十三年,手下亡魂无数,但从不伤自家兄弟,此事绝非我所为!”
见温离面带疑色,愈发恼怒:“老夫一向敢作敢当,莫说这事不是我干的,就算是,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温离知道他是个藏不住诡计的空心肚肠,听到这里,也不再怀疑,只兀自沉思起来。游向之看了看地上那具要送出去替死的尸身,忽的“啧”了一声:“这人死了,那武林盟那边该如何交差?”
温离想起他昨夜干的好事,冷笑道:“左右都是为了逼本座交人,他这一死,岂不遂了游长老的意?”
游向之双目怒睁,俨然大为不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将长袖重重一甩,便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此时天色已明,俞青子听了些消息,急急赶来。与游向之不同,他是个玲珑心肠。见了地上的尸身,又见了游向之负气之态,已猜出个七八分,再一探地上尸身,当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在教中多年,从不与人交恶,是一干魔头中难得的老好人,此刻虽心中不满,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叫人来将这些尸身拖走,不提旁事,直奔正题。
“武林盟的前来催促,问我们何时交人。”
温离转身回到座上,目光阴冷至极。他自二十岁入教以来,杀人无数,封屠顶下那尊丈余高的骷髅罗刹像,泰半人头都是他砍下的,不过是因为做了教主,不得已才学了些杀伐之外的手段。若换了从前,山门下蹲守的百十个小辈早被他杀干净了,岂容他们在此聒噪。
如今武林盟步步紧逼,桩桩件件都踩在他忌讳上,他忍到现在,俨然已忍不住要发作。
俞青子素会察言观色,见势不对,忙撞了撞游向之,示意他开口。不想游向之却一改常态,被催促了好几次才说话,说出来的居然是——“催什么催,我们圣教行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了!”
语气虽然蛮横,但多多少少带了些维护之意,莫说是俞青子,就连温离也看了他一眼。
俞青子只好道:“若教主执意要护着爱徒,兄弟们也只能拼死一战,只是饮魄剑未得,各分舵高手又还在路上,现在撕毁和书……”他叹了口气,自语般道:“哪怕让霜堂主先去武林盟拖上几日也好啊,等接应的人来,总归能少死几个兄弟。”
温离想起昨夜不计后果的狂态,脑海中晃过一个念头,不如干脆把人送出去算了。
但空落与暴躁感随之而来,霜明雪不在自己掌控中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似乎超过了眼下这桩麻烦本身。
俞青子不知他的想法,但见他脸上犹豫之色尽褪,俨然已有决断。一旁的游向之拳头紧攥,似乎也有话要说,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毕方已从门外进来,他臂弯上还搭着温离留在霜明雪房里的披风,对着温离一拜道:“禀教主,霜堂主不愿教主为难,已自行下山前往武林盟。”
温离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脸上满是惊怒之色。游向之炸雷一般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什么!他下山了?什么时候去的?”
毕方道:“一个时辰以前,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了。”
游向之肩膀耸动,胸口剧烈起伏,看看温离,又看看门外,俨然十分焦虑,偏偏俞青子还在一旁欣慰道:“不愧是教主高徒,果然深明大义,游长老,你说是吧?”
游向之脸涨得通红,半响,憋出一句:“我可不信这小子这么老实,我去看看!”说着便大步出了门,俞青子朝座上之人望了一眼,笑道:“老夫也去看看。”
温离没有阻拦,打了个手势,示意隐于暗处的影卫跟上去。众人一时间走了个干净,房间中只剩下他二人。温离姿势未变,气息阴沉的吓人:“人走了一个时辰,你才来告诉本座,是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