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脚步,就被钉在了原地。
许氏看着他的脸色,笑得仿佛很和气:“你可能以为,我是存心在刺你,但我实是为你好。这人呢,一时走运容易,能把福气握在手里可就难了。我只是帮你看清实情,以免哪一天头脑不清醒,就把到手的好日子丢了。”
他抬了抬眼,示意侍人替自己添上一盏茶。
“咱们世家大族里的男子,于婚姻上,从没有什么小家子气的卿卿我我,不过是为各自的益处考量罢了。你呢,也不必因此吃心,虽然小王女娶你只是为了袭爵,但晋王府的荣华富贵也够你享用了,你只管舒心过你的日子,她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风流韵事,都由得她去。”
许氏莞尔一笑:“只要留心着,别收了哪个当外室就好了。”
“……”
向晚的双眼陡然间通红,血丝都快沁了出来,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许氏,脸色煞白,颇为吓人。
一旁的侍人见状,唬得赶上前来,挡在许氏身前,以防他一时愤怒,对许氏如何。
面对这一幕,向晚心里腾起的那股怒火,倒陡然熄了下去,甚至生出几分好笑来。
他这些年来,在金平侯府里都活得谨慎小心,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哑巴,凡事不争也不辩,只求安稳度日,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增添麻烦。如今都已经离开这里,到了晋王府,他就更不至于为了许氏几句挖苦讽刺,而惹出祸事来。
他分得清轻重,为许氏不值。
“父亲多虑了。”他只轻声道,“妻主若是只为了婚娶,方便袭封,满城的世家公子,大可以随意择一人,何必娶我这样的出身。此话不通。”
许氏看着他一瞬愤怒,又很快归于柔顺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个外室生的小蹄子,他也算是从半大时候一路看过来的,果然还是那副怯怯弱弱,没有主心骨的模样,方才自己这样说他,连他生父都给带进去了,他也不过生出了一刹那的骨气,立刻又湮灭下去了。
这么多年,也没翻出过他的手掌心,果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凭这等性子,要是按他最初的计较,嫁去安国府做个偏房,没准还能靠这副惹人怜的狐媚样子,求得妻主几分怜惜。可他偏是个心高的,自己勾引了小王女,那晋王府哪是这样好进的?他既不懂管家,也哄不住妻主,落在这风流不羁的小王女手上,还不知往后是什么下场。
这样一想,许氏的心里分外畅快,带着笑道:“此话通不通,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与贵族子弟议亲,礼仪繁杂不说,且家族之间各有考量,哪还有像娶你这般容易的呢?”
向晚不愿在他面前露了怯,却有一股寒意,止不住地从心底升起来,激得他全身发冷,微微发抖。
他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许氏说的并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激他,有意不想让他好受,但心底里的某处却酸得难忍,与他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不同。
是吗,真是这样吗?
外面院子里忽然起了喧哗,像是有人在往里闯,又有一群侍人七手八脚地去拦,向晚疑心,是自己心里难受,听错了,怎么竟会听成了司明玉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那人并不再往里走了,只站在门外朗声道:“岳父,话说得差不多了吧?我来接我夫郎回家了。”
不是司明玉又是谁!
向晚错愕不已,许氏脸色铁青,命人将门打开,就见司明玉站在外面,面带微笑,活像一只狐狸。
“小王女,”许氏冷声道,“这可是内宅。”
司明玉笑得很灿烂,“我见阿晚来陪岳母说话,迟迟不归,还以为您也像祖父一样,身上有哪里不舒坦,便想着也不劳动您送他了,我自己来接阿晚就好。”
说着,还摆摆手,“哎,原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许氏被她气得,颈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笑得有些阴恻恻:“小王女对待男子,倒是向来都很细心。”
司明玉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意有所指,只朝向晚一伸手,“阿晚,回家了。”
向晚默默一福身,将手交到她掌心,随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再去管身后的许氏是什么脸色。
与其说是接他回家,不如说更像山匪劫道。
二人一路出府,上了马车,向晚才发现自己被她攥着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有没有为难你?”司明玉拉着他,脸仍旧虎着。
向晚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瞧着不像呢,没说实话啊。”眼前人揉了揉他脑袋,哼了一声,“那老犊子,他再欺负你,我总有一天治他。”
虽然心里装着事,向晚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说什么呢?堂堂一个王女,怎么就……”他面带无奈,小声嘀咕。
栖霞城里都说,这晋王府的小王女,是个混世小魔王,他初见她时,既怕她,又有些讨厌她,后来渐渐地处得多了,觉得她仿佛并不是传说中那样,有时甚至称得上可靠。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真实地觉出,她其实还是混账放肆的,性子上来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脾气格外收敛一些。
他望着她飞扬明亮的脸,忽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