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盈微微垂眸,认可了梁笃的说法,“好吧,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程佩兰说谎,并不是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被误杀的事实,而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样的说法更准确、更贴近现实,她却更愿意相信先前那个错误的推断。
正在这时,坐在对侧的徐未然突然提问道:“等等,那究竟是谁误杀了程佩兰?是常卓瀛还是季黎羽啊?”
“究竟是谁误杀了程佩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自尽的?而季黎羽和常卓瀛,他们又为什么会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说辞?”闻言,梁笃淡淡地说道。
还能是为什么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自身的利益作为出发点,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修饰、来维护自己的形象。
扪心自问,在描述与自身利益切身相关的事情之时,她有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吗?还是会像程、常、季三人一样,为了一己私利,说谎呢?
望舒盈忽然明白,这场试炼的出题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了,梁笃说得没错,误杀程佩兰的真凶是谁,并不重要,甚至于,整个事件的真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常、张三人为什么会作出说谎的选择。
想清这一点后,她将手肘搁在灵木方桌上,而后抬手托腮,有些蔫蔫地说道:“对常卓瀛来说,季黎羽是有‘夺妻之恨’的仇人;对季黎羽而言,常卓瀛是依旧爱恋并试图带走程佩兰的情敌。”
“他们都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误杀程佩兰的凶手,所以,都在逃避真相,都在推卸责任,都认定对方才是凶手。”
“是仇敌害死了自己的爱人,只有这样想,他们的悔恨和仇怨才有地方可以寄托,而且,通过加深对仇敌的仇恨,他们对程佩兰的爱可以得到证明,这能够减轻他们的愧疚和自责……”
即便失去了那些记忆,她依然还和从前一样,非常清醒。
却又因为过分清醒,而感到痛苦。
梁笃偏头注视望舒盈,在这个瞬间,她和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这是一种可怕的错觉,她不该产生这样的错觉。
梁笃静静地看着望舒盈,心下闪过千言万语,她的唇瓣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只说出两个字,“是的。”
* * *
无相域,隐闵宗腹地。
一袭白衣的青年慵懒地斜倚在雕如意吉祥团花纹黄花梨灵木座椅上,手中端着一个描金宝相花纹白瓷茶盏。
在他身侧,端坐着另一个年轻男子,也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高高的银白色发冠。
星予长老慢腾腾地饮下一口云浮春茶,而后转头看向端坐一旁的宗主宁千尘,询问道:“宗主,开视镜的事情……”
“开视镜这事儿吧,我昨日便给老祖发了传讯符,他还没回我呢。”宁千尘缓缓捋平袖口的细小褶皱,说自己还没有收到回信,“你也知道,老祖他事务繁忙,或许还没看到……”
星予长老将手中的白瓷茶盏轻轻搁到一旁的雕如意吉祥团花纹黄花梨灵木方桌上,而后同宁千尘闲聊道:“也不知道筛查细作之事,绛风师兄查得如何了。”
“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儿呢,”宁千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一寸来宽的方形纸笺,“都在这儿呢,你瞅瞅。”
星予长老伸手接过纸笺,他的目光飞速扫过那张纸笺,好家伙,上面足足写了十五、六个人的名字。
不到两秒钟过后,他将纸笺还给宁千尘,颇有些惊诧地说道:“这么多?!”
宁千尘将纸笺收回储物袋中,“还没有筛查完呢,绛风说,这些都是来历可疑的人。”
“哎呀,管他来了多少人呢,反正接下来那关是幻境,”星予长老向后重新靠回到坐垫上,他惬意地微眯双眼,说道:“只要进入幻境,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宁千尘微微颔首,肯定道:“是啊,要说筛查细作,还得看老祖的。”
……
宁千尘走后,星予长老一个鲤鱼打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份名单,他微微皱眉。
三日前,他突然收到一则从宣阳墟内城发出的密讯:
【双雀计划正式开启】
在看清密讯内容的那个瞬间,他几乎潸然泪下。
四百多年了,他已经在隐闵宗蛰伏了四百多年了。
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都非常漫长,漫长到他已经从过去那个普通的内门弟子,摇身一变为今日这个素有威望、深得信赖的宗门长老。
他压抑着自己的真实喜好和真实想法,在这里将自己活成另外一个人,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双雀计划能顺利开展。
可就在昨日,他竟又收到一份紧急传讯:
【沉沙变节,二雀遇袭失联】
沉沙曾经和他一样,都是从阅文宗内城出来,而后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隐闵宗的细作,不过,他们不在同一条线上,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内城派沉沙前往琉光城,协助琴箫和二雀接头,没有想到,他突然叛变了。
而二雀,指代的是前往琉光城参加隐闵宗入门试炼的铜雀和朱雀。她/他们二人是双雀计划的核心人物,关系到整个计划的生死存亡。
内城发出最高指令,命令他务必在参与试炼的修士中找到铜雀和朱雀,保护他/她们的安危。
星予长老在心中迅速地将方才看到的那十六个人的名字过了一遍。
铜雀和朱雀会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