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着雨的烛都显得格外冷清凄厉,长街无行人,小巷无商客。
商铺前挂着指路的红灯笼,在雨地上晕出一片昏黄的光圈,傅九襄骑着山鬼停在了沈府前,因着大雨府邸前暂无守卫,青山走上前去叩门。
“来者何人?”门内传来一声闷哼。
“定北王殿下前来拜访沈大人。”
不一会,禁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沈府的管家撑着伞小跑过来,“殿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我家老爷正在大堂中候您,还请王爷随小的来。”
傅九襄看了眼青山,从青山手中接过一个布包,那棉布中不知包了什么,细长的一条。
沈府大堂,沈万山已经泡好了茶,见到来人后没有半分意外。
“更深露重,沈大人好雅致。”
沈万山瞥了一眼傅九襄,不咸不淡地说道:“小王爷不也彼此彼此,外头下着瓢泼大雨,王爷有何要紧事要冒雨连夜来下官这儿?”
傅九襄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嗅了一口清茶,轻叹道:“好香。”
“沈副将也好一口苦茶,北疆已经够哭喊了,每次从战场上下来,沈副将就喜欢在军帐中泡一壶茶,副将这个习惯,大概也是从沈大人身上学过去的吧。”
沈万山手一顿,他神情微变,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一丝动容与哀愁。
“阿耀是个好儿郎,死在战场上,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傅九襄讽刺地笑了笑,“沈大人,您当真认为北疆兵败没有异常之处吗?”
“沈副将死在战场上,我连一副躯体都带不回来,只能在沙场上捡回他的红缨枪,沈大人,这可是您的独子啊!”傅九襄语气愈发激烈,双目赤红。
“定北王!”沈万山骤然起身,他伸手指着傅九襄,厉声呵斥:“你作为北疆主帅,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定北王,你别自欺欺人了,我的儿子、你的副将,就是在你手上没了性命!”
“你自诩天资过人,战场上杀敌无数,但那又如何?败了就是败了,如今你在烛都的所作所为,你的愤世嫉俗愤懑不堪,都只是在为你心底的罪恶狡辩!”
沈万山这番话挑筋剔骨,将傅九襄藏于心底的丑陋与内疚剖的淋漓尽致,他带着一身阴暗走进了今夜的这场雨中,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沈楣耀死在了北疆战场上,他为了护住北疆八城以身殉城,我沈家儿郎死得其所!那你呢?傅九襄,你告诉我,你如今在做什么?在烛都中蝇营狗苟,你对得起死在北疆的弟兄吗!”
一道白光从天边划过,闷雷炸裂,轰隆隆的声响滚滚而来。
傅九襄呆愣住了,沈万山骂的狗血喷头,这位铁面无私的廷尉大人接过了傅九襄手中独子的遗物,砰!他将银枪扔到了地上。
“两年前,阿耀去了北疆,写信给我,说他终于成为了骠骑将军的近卫,北疆八万黑骑军的主帅,威风凛凛,令人艳羡,他将骠骑将军视为镇守北疆的神灵,那是北疆百姓真真正正的神。”
“老夫听了阿耀的话,心中就对这位骠骑将军充满钦佩,阿耀也算是少年英姿,胜过烛都多少只知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能被阿耀如此夸赞的少年将军,想来定不是俗人。”
“阿耀自从去了北疆,两年未归家一次,如今身死北疆,我这个做父亲的连个衣冠冢都做不起来,殿下,你如今这副样子,对得起阿耀吗!”沈万山老了,尽管他多么严肃,多么铁血,但说起死在战场上连副完整尸首都捡不回来的儿子时,眼角终于泛出了泪光。
傅九襄麻木不仁地望着沈万山沟壑的脸,他想起了那日破城时的场景。
死了那么多的将士。
死了那么多的百姓。
那黑夜似乎成了永恒,火光从城南席卷城北,城墙上成堆成堆的尸首,烈风中夹杂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他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在城内被蛮族人屠杀。
他无能为力!
来不及了,死了那么多人,城都破了,来不及了!
“将军!卑职,万死不悔!”
沈楣耀站在城墙上,城门早已被关上了,城内火光冲天,傅九襄带着从亗城赶来的亲信被沈楣耀关在了城外。
蛮族人在城内屠杀,沈楣耀砸烂了城墙上所有的油桶,摔碎了腰上挂着的美人醉,放声大笑。
“莫问沙场无人醉,且君还看胜今朝!将军,北疆的万古长夜,看着您呐!”沈楣耀握着火把,燃起了仝城的最后一把火。
“定北王,您年少意气,从未受过世事蹉跎,北疆兵败不是耻辱,它应该成为您肩上的责任,您要堂堂正正地从烛都走出去,八万黑骑军在北疆等着您啊!”
傅九襄神情茫然,“沈大人,本王真的能从烛都走出去吗?”
不管傅九襄在苏知玺面前说的多么义正言辞斩钉截铁,他一双脚已经踏进了这团沼泽中,他真的能出去吗?
沈万山望着傅九襄的眉眼,透过那张脸,他仿佛见到了长河中的故人,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年少骄傲,那人骑在马上朗声大笑,“沈兄,你看着吧,这江山定会万世太平!”
“小王爷,您身上流着骄傲的血脉,你会走出去的,就算所有人都被困在了烛都中,老夫也相信您能走出去。”
“沈大人为何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