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揽着她双肩,宽阔的手掌挪到她的后脑勺将她按进怀中,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被青阳下了沉睡咒。 “姬十三帝,”青阳目光无波,沉静地望向姬相一,“您这一族究竟何以苟延残喘至今,您可还记得?” 现有的三位帝君中,姬相一是最年轻的一位。他十万年前即位,乃是凤凰一族的第十三位帝君,因此除了凤帝这个称呼以外,叫他姬十三帝也是无误的。 不过以次序称呼显得太过亲近,一般除本族地位崇高的长辈以外,其余神仙都是没有资格如此称呼他的——即便是外族比他年长的帝君也不行。 姬相一许多年未曾听见有谁如此称呼他,此刻被青阳当晚辈教训,胸中多有不悦,于是开口讥讽道:“帝君身为外族看客,何故插手我族事务?” “我无意插手你族事务。”青阳将如芷拦腰抱起,小心地调整好姿势,才继续道:“我只是要插手她的事务。” 姬相一开口便回道:“可她与帝君——” 还未说完,被自家妻子一脚踩在脚背上。姬相一皱了皱眉,难得地忤逆了妙芜的意思,接着道:“也无半点关系。” “并无关系?”青阳讽刺地一笑,“看来凤帝对我麒麟一族着实知之甚少,您若是实在不知道,可以问问凤后。” 姬相一与妙芜对视一眼,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 青阳面色如霜,看向对面的连炎坡,寒声道:“在我眼里,她就是踏平了连炎坡,也无半点罪过——天道谴责?”他嗤笑一声,“天道何曾讲理?” 说罢,他抱着如芷转身欲走,转到一半,他又蓦然回身,对妙芜微微躬身,“凤后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回报。今夜若有天谴,我会替她受了,凤后安睡便是。” 妙芜还没来得及说上话,青阳的背影已消失在眼前,她张开的嘴无处安放,只好转身冲姬相一发作:“都是为了你那破炉子!” 姬相一前脚刚在青阳那处吃瘪,后脚就又受自家人的气,顿时郁闷无比,“我这还不都是担心你!” “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了,人家帝君说了由他代受。”妙芜白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你,如芷也不会遭受天谴……” 离开玉斛峰,青阳轻车熟路地找回了如芷的叠风院 ,刚回去便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门槛上,整个儿连同头顶两根毛都是恹恹的。 青阳到他跟前,沉声问道:“哪家的小仙,为何坐在别人屋子门口?” 乌熠一惊,抬头望见被青阳抱在怀中的如芷,慌忙起身,急切道:“她这是怎么了?是被凤帝打成了这样吗?”乌熠委屈得想哭,“好歹是亲生女儿,怎么能为了一个炉子下这样的狠手……” 青阳抬了抬眉毛:“你是伺候如芷的小仙?” 这位好看的公子乌熠从来没见过,看他气度不凡,想必是哪位地位尊崇的神仙。乌熠打量片刻,态度恭谨地道了声是。 青阳看着乌熠头顶两根毛,问道:“乌鸦?” 乌熠一愣,又道了声是。 青阳:“长得不太吉利。” 乌熠:“……您说什么?” 青阳没理他,抱着如芷径自入了屋,随口道:“把门关上,在外面候着。” 将如芷好生放在她的小床上,又盖好被子,青阳这才得空坐下来,低声喃喃:“怎么连个侍奉的乌鸦也是公的……” 她睡得很熟,不到明日正午是醒不来的,于是青阳的打量便多了些肆无忌惮,他细细瞧了半晌,感概道:“还是你原本的模样好看些。”说罢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你原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别人的样貌不敌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腰间纳物囊吊在一边,青阳取下来随手扔在桌上,纳物囊发出一声哀鸣。 青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也实在顽劣,这般贵重的东西,不怪凤帝要教训你。” 知道这炉子的材质为沉熏石时,青阳就做好了如芷要被教训的准备,也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冲动,不论来到南禺看见凤帝如何对待如芷,他都该冷静些才是。 凤帝待如芷好,好得出了名,虽对内不知他父女二人如何相处,但对外,凤帝从不会舍得让如芷受半点委屈。 最近的一件事就在一百多年前,如芷不知从哪儿听说到东海的珍珠比南冥的大,就前去找东海水君要了几颗。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去的那一日正逢东海神兽虻蛟换皮。这畜生平日也算温和,就是每逢换皮就十分暴躁,因此被水君锁在笼子里。 如芷拿了珍珠没有急着走,由一位鲤鱼仙领着四处观赏。鲤鱼仙成仙领职不久,对东海一概事务不算了解,也不知那几日的虻蛟不可冲撞,只觉得那畜生稀奇,便带如芷去看,结果酿成大祸。 大祸并非降在如芷头上,她当时不过被撕破了点皮,立刻被及时赶到的水君救下。水君也知道凤帝必然生气,诚惶诚恐地先鞭了虻蛟三百下,抽得它遍身伤痕,连同换到一半的皮都和血粘在一起。 不过凤帝依然不满意,亲自前来宰了虻蛟,又将那不懂事的小鲤鱼仙扔回了凡间,这才算了。 这事青阳听文和讲过,据说那只虻蛟是东海水君最喜爱的神兽,寻常在东海也是横着走的,凤帝不由分说地宰了,让水君到现在还悄悄记恨着。 青阳当年与姬相一之间,的确有过一些小龃龉,但他那时忙着闭关,并未往心里去,到现在过了近万年,他也早就不在意,再听文和将这些往事,他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只是他实在护短。 不论是谁,不论此人对如芷是否有恩,他都容不得对方待她不好。 他在这世上没有亲族,乃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一个,十方天地无边浩阔,却没有谁的生死境遇与他相关。 唯有她。 唯独还剩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