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推个背景乐:《夜明》启乃锋 现在回想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年轻,不过是几万岁的人,虽说谈不上是年少轻狂,也说不上是老成持重,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百般计算,我是,赤鹿是,其实华樘也是。 华樘的心思如此重,并非出于一时的冲动,他一定已经盘算了许多年了,也许是几万年,也许从他还只是星河中的一颗星时,他就已经在铺就这一天的路了。 他走到天帝身边,成为千万人朝拜的对象,他又想离开天帝,摆脱所有的禁锢,最后,他走向赤鹿,为了纵横这一生的一口气。 而赤鹿似乎早知会是如此,他欣然接受了,只问他:“要在这里动手吗?” 华樘道:“这里人多,你我去无边崖吧。”他转身先行走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竟这么平静,没有盛气凌人更没有咄咄逼人,只像是两个朋友在商议一场棋局上的对弈。 赤鹿理了理衣襟,用袖子挡住腰上的洞,走出去三步又停住,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微笑道:“十一,你先跟着阿笙走吧。” 我站着没动,只是看着他。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呆呆看着我,随即伸出手来,“来,把手给我。”他牵住我的手,五指交错着,握的很紧。 他垂头轻轻笑着,自言自语着道:“十一的手真的很暖。” 这一路走出去,宫道两边尽是浓烟滚滚,断壁残桓,天帝陨灭的消息即将传遍整座天宫,也将传遍九重天,天兵不战了,都收了兵器缩回暗处,而那些神通广大的仙帝仙君,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失去天帝的天宫,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奋力扑朔着翅膀,挣扎着,但我们都知道很快这一切将会好起来。 无边崖的大风从不远处呼啸而来,华樘独立在崖边,大风使他的衣衫翻卷着,有山雨欲来之势,他的目光望过来,在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站在这里,别过来。”赤鹿松开手,旷达明净的回头一笑,便独自往崖边走去,华樘伸手轻轻一挥,风势渐大了,但赤鹿的步子很轻很轻,我真的担心他会摔倒。 “你想怎么打?” 华樘抬起右手,轻轻一握,掌心电光火石,他握住一段蓝白色的雷霆,“直接来吧,直到你我之间有一方趴下为止。” “动手之前,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有一天她在你身边,你会对她好吗?” “我会。” “你我少年时同在天宫数千年,我太了解你了华樘,我相信你会,但你的好是要条件的,你要的是一个人对你完完全全的臣服,她的心里从此不能爱天下,不能爱风雨阳光,甚至不能近亲朋好友,她的意愿从此不复存在,这是什么爱?” “这些都与你无关。” 赤鹿点了点头:“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新的选择……当她愿意的时候,你至少想一想我今天的话。” 华樘有些错愕,却神色一凝,挥臂而去,手中雷霆横扫而出,将崖边的树木齐齐斩断,他怒道:“你根本不知道,她早就做过了选择,当年其实是神君先爱上了凤凰,十一先爱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若非我一时糊涂放弃了她,她又怎么会爱上你?我与她之间岂是你能闯进来的。” 赤鹿踏地,向后起跳,落在远处被斩断的树木上,他风轻云淡道:“你说得对,也许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并不是我,是你和她。” 华樘飞身落在他对面的树桩上,道:“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他再次向赤鹿袭击,赤鹿却再次避开,“你这是何意,为何不出手?为何不让我开开眼界,看看你曾世袭的战□□号到底有几斤几两?” 华樘抬起头,广浩的天空上乌云密布,变化莫测,不多时便是电掣雷鸣,猩红色的闪电在乌云中蓄力,像蓄势待发的猛兽,华樘抬起手,雷霆直劈而下落在他手心,他周身的青光由上而下渐渐化为猩红色,他竟在快速的吸收雷电之力,他双臂上的皮肤一寸寸的裂开,血肉又在瞬间凝固,形成无数扭曲交错的黑色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赤鹿见此,将手探向后颈,从脊背中抽出一条黑色的火焰,那火焰渐渐生长,化成一把燃烧的利剑,他并指划过剑身,指尖所触之处,黑火便如活了一般,像一条盘踞在剑身上的黑龙,疯狂的吐着火舌。 此时烛九阴和鲛族已跟着异像来到了无边崖,众人见此景十分骇然,又连忙往回退,笙七上前来劝我,“公主,大家一直待在这里恐怕会被伤及,咱们先离开九重天吧。” “也好,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却听远处一声凤鸣,竟是卯月飞了回来,他背上坐着已经醒来的应天和胖胖,应天无暇顾盼,不等卯月落稳,便急匆匆的翻跳下来,他快步冲到众人面前,道:“刚刚得到消息,有几位天尊领着人马赶来了,眼看过了赤道海,就快攻上九重天了,这仗还打不完了,大家快跟我们走。”他又对我道:“你也必须走。”我望着云端的激战没有回答他。 胖胖指着远天大喊一声:“我的天啊!那是什么!” 只见赤鹿与华樘双双飞升云端,二人之间的气流震荡上界,使得风云逆转,天顶上形成无数巨大的、黑红相交的漩涡。 华樘胸前喷涌出一道雷电,竟化成一条猩红色的巨蟒,张口朝赤鹿扑去,赤鹿一跃而下,跳入巨蟒口中,片刻却见巨蟒突然痛苦的翻滚起来,随后腹部皮绽肉裂,从中竟钻出一条比巨蟒大上数倍的黑龙,赤鹿站在龙首上,他以剑指前方,黑龙怒吼,霎时间宇空中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胖胖用手捶卯月的背,“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大哥你别发呆啊,快去帮帮忙啊,这样打下去两败俱伤,伤了赤鹿就不好了。” 卯月将骑在自己肩上的胖胖抖下去,不住拍翅赞道:“精彩精彩,神魔大战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了,不过我不能插手,这是规矩。” 应天忍不住催促道:“你们废话少说点,赶快撤!” “没错,既然天帝已经死了,诸位的目的也达到了,眼下先去我那儿避避风头。”卯月转身对天空鸣叫,仅存的十余只火凤凰从天幕上降下来,在他面前垂翅俯首,以示中心,随即背上大半的烛九阴与鲛族御风飞走了。 卯月将一切安排妥当,便载上最后的十余人,回头问我们,“我说你们婆婆妈妈,到底走不走啊?” 应天来拉扯我,我不肯动,他便不屈不挠的摇着我的肩膀,“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你听不见本神君的话吗,休怪我不客气,立刻将你打晕了带走。”他抬手对着我的后颈就要劈下来,我连忙抬臂挡住他,想了想,觉得到了如今这地步,都可以说出来了。 我说:“其实我都知道了,你们知道的,瞒着我的,我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这是最后一段路了,让我留下来吧,我陪他。” 应天怔怔的看着我,良久后声音哑然,“是谁告诉你的。” 胖胖问:“你知道什么?你们都知道什么?”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卯月又催了一声,应天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走了,这是我家,我又能走去哪里。” 胖胖道:“那我也不走了,我是天宫唯一的帝姬,我怕谁?” 卯月不再等,展翅离开了,“一群蠢孩子,好自为之吧。” 宇空上的乌云开始下沉,越压越低,渐渐将赤鹿和华樘吞没,最后将天空中的一切异像都淹没了,我走到石崖边,侧耳听风,想搜寻他们的动静,可是现在只有贯耳的巨响,时而如锣鼓喧天,时而如群山塌陷。 应天缓缓的跟上来,他疏忽道:“十一,我……我不想瞒着你,是他不希望你知道的,他怕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也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 “那你应该知道,其实当年……” 他的话音被打断,身后涌来了密密麻麻的人马,几位天尊已经赶来天宫。为首的三位天尊并排行至石崖,见应天和胖胖正在此处,抱拳上前,万分悲痛道:“二殿下、帝姬,我们在途中已经听到天帝惨遭不幸之事,一路火急火燎,却到底来迟了。” “不迟,你们来的正好,” 应天没有回头,淡淡道:“把她们两个押走。” 两个士兵上前将胖胖架在半空,她胡乱的蹬着小短腿,大喊道:“妈的,应天!你也是个畜生!” 他们又来抓起我,应天看着我,目光似是哀伤,却还是咬牙道:“十一,再对不住你一回……把她带离这里!” 我挣了挣没能挣开,却听见前方的乌云中一阵炸响,似有什么迎面袭来,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红光朝着无边崖扫来,众人惊呼一声,趴在地上,那红色的雷霆擦过众人头顶,直中天宫的正中央,随后天宫撼动,又是一阵巨响,天宫中这块来自浩瀚碧宇的基石,竟直接塌空了一块。 雷霆中掉落一把剑,它在半空抛出一条弧线,最后落在我脚边,是赤鹿的剑,只是剑上已经不再有神力所化的黑色火焰。 天空下起大雨,远天的乌云在逐渐消散,赤鹿在迷人眼的云烟中踏空走来,除了腰间的那一个洞,他的肩上又多了一处伤,血肉模糊,似乎失去了一些骨头,雨水将血打量的冲刷下来,他的下身殷红一片。 他眼中青光弱现,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下一刻,却有大泼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来,瞬间将衣襟染红了,他落在石崖边沿,站的有些踉跄,直到稳住身体才缓缓脱下外衣,将脸上和胸前的血擦了擦,才走到我面前。 他捧住我的脸,轻轻在我唇间吻了一下,便牵起我的手走回崖边,他的手凉透了,像冬夜窗头的积雪,像是从来没被人暖过的严冰。 石崖外的乌云已经消弭殆尽,短暂的雨停了,从高阔的无边崖望出去,能看见无边无涯的青空,还有一轮初现的太阳,它终于出来了,光芒四耀的阳光温暖了所有的人。 他从后面抱住我,又托起我的右手,指向远方的碧宇,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渐渐被风声淹没,“记得向有光的地方看,一直向前看,别回头。” 他再也没有了力气,身体向后倒下,脆弱的元神从肉身中剥离出来,那是一个淡紫色的人形轮廓。我回头望向他,元神是他真实的眉眼,我很熟悉,我从没忘记他的模样,一如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站在人群中或聆听或颔首,身后是喧嚣的上界,只有他那么安静,静静的笑着。 我笑了笑,重新望向升起的温暖的太阳,直到元神化成细小的闪烁的金光,被风吹出了石崖,再也看不见了。 身后久久的寂静之中,传出胖胖的恸哭,我没有回头,因为他说了,我要一直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