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入席了,他穿着一身华服,周身紫气腾升。众神上前溜须拍马,供奉贵礼,他也很是自得,一一笑纳了,而后招手引来天女在树下伴舞。 他饮酒像是没有底,一杯接一杯,就是不醉,目光还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最后终于落在华樘的脸上,他看见了华樘左眼上的玉面眼罩,神色一凝,脸色剧变,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赤鹿紧紧抓着我的手,侧身挡在我身前,又持一杯酒在嘴角,眼神微不可察的追踪天帝的下一步动作。 天帝停在了案前,他声音虽低沉,却犹有戾气,“把眼罩摘下来。”华樘起了身,缓缓的摘下眼罩,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天帝一怔,错愕半晌,方道:“在哪里?” “我弄丢了。” “你说什么!”他怒吼一声,声音如同雷霆从天顶落下来,四周的众神也吓了一跳,齐齐看了过来,他压下声音:“我再问你一遍,它在哪里?” “我丢了。” 他一把掐住华樘的脖子,手臂上青筋曝起,近乎把他提起来,“是不是你把它藏起来了?藏在哪里?告诉我!” “你再也别想找到它了。”华樘的嘴角流出血,他沉声道:“你还不动手?” 他的第二句话是对赤鹿说的,但赤鹿却不为所动,且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爻山定环还戴在手上吗?” 我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突然感到定环在手腕上快速收缩,下一刻,它想一只手一般,突然朝高空飞升,拉着我飞离了琼花宴,转眼之间,整片琼花林就在脚下,越离越远。 看似祥和的林间,有一股神力在冲撞,琼花树整片整片的倒下,栖息在树梢的青鸟受到了冲击,在空中扑腾着失去平衡撞在一起,女仙们在尖叫,和神君一同挣扎着想跑出树林。 我向下呼喊着赤鹿的名字,却听见脑袋后面有人在喊我,一回头看见一团巨大的黑黢黢的,如同乌云的东西向我扑来,直到它飞近了我才看清,这东西浑身漆黑,眼珠比我的头还大,是一只乌骨鸡。 “我,卯月。”定环将我定在空中,卯月巨大的翅膀扇的我左摇右摆,他的喙一张一合,道:“哇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只凤凰,不是鬼呀。” “你不是走了吗?” “我哪儿这么不讲义气的?你看下面。”他向下发出又长又刺耳的鸣叫,栖息在天帝宫宫脊上的三十多只火凤凰突然展翅飞起,乘着风往琼花林去,并从口中喷出火焰,瞬间点燃了树林。而恰在此时,天宫的东北南三处天门发出剧烈的声响,竟然是烛阴氏和鲛族。 烛九阴已一一化出龙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吟叫,他们在宫道上四面冲撞,其中笙七最为醒目,从口中喷出炙热的白色精火,瞬间烧着了涌来的天兵,鲛族看上去人数不多,仅有百来号人,他们正试图击溃南天门,以冰术化刀箭,刀箭触及之处立即被冻住。 “你再看这里。”他微微侧身,原来应天和胖胖躺在他背上,只是还在昏迷当中。 卯月解释道:“上天宫的途中,我就和诶鹿用读心术商量好了,见机行事,所以我一跟着那个领路的仙君出去,就立刻把他捆了起来,把他一会儿抛高一会儿抛低,你看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他胆子可小了,中间都吓尿了,我从他口中得知其余人被关押的地方,就把他们救了出来,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他说罢,就拿爪子来抓我。 我晃着身子躲过去,“你带他们走吧,我不走,放我下去。” “那不行,赤鹿要是知道会杀了我。” “行,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我从后腰抽出一把双月刀,向定环挥刀。 卯月见状用左翅朝我一挥,铺面一阵飓风,双月刀竟没能握住,脱手坠了下去,他无奈道:“真没想到这么多世不见,你始终没有一点进步,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 “蠢呗,命都不要的笨家伙。”他朝远空鸣叫,三长一短,一只火凤凰闻声飞到我身下,将我托起来。 卯月又用长长的喙夹住我的定环,微一用力,定环就松开了,他如电掣俯冲而下,等他回来时,爪子里抓着那把掉落的双月刀,他交给我,“现在双月刀是一对了?” “嗯。”我将一对刀握在手中。 他朗声道:“坐骑有了,兵器有了,我拦不住你,你去吧,要是你命大,咱们再相见吧。”说着他博翅一展就飞走了。 我定了定心神,火凤凰转身往下俯冲,冲到天宫上空,转眼之间,半个天宫就毁于一旦,四面飞沙走石,有人被神力击中,飞出去,撞毁了十几道宫墙才停下来,我找到笙七,停在他身边,他有所戒备,扭头就喷火,幸而火凤凰也喷出一道熊熊烈焰,双双格挡住了。 他回神发现是我,才松下一口气,恢复人身,随手扯下死人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恰在这时,墙头跳下一个天兵,长戟对准他后背,我将双月刀投掷出去,刀在空中飞旋,正削掉那人半个脑袋,又飞回我手中。 笙七谢过,对我道:“三道门都攻破了,我会保证鲛族的进退,你放心吧,快去看看赤鹿。” 我驾着火凤凰在高空飞旋,眼看着在一座殿宇的屋脊上,一束金光横冲而出,一个紫色的影子飞跃着躲避,仅有半寸就要被金光击中,那金光如刀锋,无论是楼台还是草木,但凡被触及的都被切割为两半。 天帝就站在那殿宇的屋脊上,他衣衫褴褛,发冠垂着,胸前后背都有不少伤口,衣袂被烧的七七八八。 赤鹿立在另一座遥遥相望的高楼上,看上去并没有伤势,我长松了口气,可待我靠近后才发现,他的腰部右侧有一个一拳大小的洞,竟是穿透身体的,半边青衣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侧目看见了我,神色一凝,又怕被天帝发现,便高声说话,刻意吸引天帝的注意力,“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你的神力已经开始衰退了。” 天帝仰天大笑,“打的痛快,为何不打?多少年不曾伤筋动骨了,还以为天下没有我的对手了,没想到上界不乏人才,小小一个七星山仙圣竟有如此神威,真是不可小窥。” 赤鹿迎风讥诮道:“你真的是老了,老眼昏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你……” “你设计杀我爹的那一日,有封我神力的那一日,一定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成汝?” 天帝神色微变,目光阴鸷道:“原来是你,你竟没死,我还以为龙坛就足以让你灰飞烟灭,看来真是失算了,你不肯臣服于上界的规则,又数次冲撞我,你的罪过本就不可饶恕,今日更毁了我的宴席,烧了这天宫,你若还有良知,立刻跪下认罪。” 赤鹿冷道:“我的所作所为,我敢作敢当,你的呢?你为了延长寿命害死了多少人,为了专/制上界,又胁迫了多少仙族,逼死多少仙帝,对于这一切,你敢认吗?” “你懂什么!在我面前,你们都是些黄口小儿!什么也不懂!上天给了我开天辟地之力,给了我强大的元神,给了我取之不尽的神力,这就是天意,是天给了我永世活下去的理由,我本就是上界的统领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有服从的份!我要你活,你就应该长生不老,我要你死,你就应该碎尸万段!” “天意?我看上天是瞎了。”赤鹿抬起右手,向下一压,天帝脚下的殿宇便轰隆一声巨响陷入地下,他趁机脚踏平空,跳到火凤凰背上,坐在我身后,火凤凰随即拔高飞起。 他生气了,“你怎么来了?卯月没回来接应你吗?” “回来了,是我让他走了。”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又咽了下去,半晌道:“别犯傻了,快走吧。” “我没有犯傻,当年在龙坛你没有丢下我,我也不会丢下你,除非我死了。”我又道:“我们还是走吧,不打了,别管什么天帝和九重天,我们离开上界,去人间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染满血的手握住我的手,“不要躲,为什么要躲,这世间也是属于你我的,我希望你能在一个有家人有朋友,有山川有河流,还有安定和和平的世界里活下去,要活的没有后顾之忧,天不怕地不怕,这一仗我必须打完,也许打完这一仗,世间并不会像我所幻象的,被更好的秩序所代替,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身下的火凤凰突然痛苦的嘶鸣一声,是天帝追上来了,他袖中飞出一条金鞭,咬住了火凤凰的爪子,将它往下拉,赤鹿以足尖轻点火凤凰的背,抓着我凌空而已,跳到另一只火凤凰身上。 “他暂时还没发现你,你飞的越高越好,快走。” 他转身就要离开,我拉住他,“既然他还没发现我,干脆将计就计,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微微迟疑,我又道:“总之我不会走的,说什么也不走。” 他摸着我的脸叹了口气,才将自己的外衣交到我手中,“总之你多小心,我很快就来。” 他纵身一跃,消失在漫天的烟尘中,我穿上他的衣物,冲下面吹了一个口哨,天帝遥遥的看见了,他看见我身上的衣服,以为我是赤鹿,如电如光的追了上来。 他手中的金鞭在空中抽打,声音响遏行云,将天上的烟尘全部打散,我催着火凤凰急飞,忽上忽下,左右躲避着,它的体力也逐渐耗尽,突然嘶鸣了一声,便直冲而上,我从它背上掉跳去,穿过一片云,掉在了另一只火凤凰的背上,这凤凰调转方向,又是一阵疾飞。 这是一场追逐的游戏,旨在消耗时间,时间过去越久,失去月亮的天帝的神力就越是衰弱。 我以为还能撑一阵子,却低估了天帝的实力,眨眼之间,他突然出现在了正前方,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火凤凰急忙收力,在他面前停住了,然而这天帝却幻化成了一片云,这只是他的□□,真正的他借机追了上来,他手中金鞭像长了眼一样飞来,我翻滚着躲避,跳到凤凰的一只翅膀上,下一刻凤凰被从中劈开,两边身躯垂了下去。 我疾速的下坠,回头却看见天帝追了上来,便反手甩出了一对双月刀,然而并没有伤他太深,他避开了一把,另一把只在他额头上开了一个刀口。 他追到我面前,一把拽住我的衣领,惊道:“你是谁,赤鹿他人呢?在哪里?” 我冷笑一声,“第一,姑奶奶鲛十一是也,第二,他已经来杀你了。” 赤鹿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在天帝背后,他的右手掌心凝出一个黑色的巨大火球,他拍了拍天帝的背,道:“喂,你找我吗?” 天帝转身格挡,却晚了一步,火球迅猛的撞在他的胸口上,像一颗坠落的陨石,压着他直直的坠了下去,最终一起砸在了天帝宫上,整座天帝宫受到气流冲击,塌陷了下去,地面更是凹下去数十丈深,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黑紫色的大火从深坑底部燃烧起来,势头冲上云霄。 天帝的身躯被黑色的火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裂开无数个伤口,里面的血肉像被烧红的炭,他的躯体快速的扭曲,无以为辩,最后他的身体被炸开,变成遍地的焦石。 赤鹿叹了一口气,半是解脱半是欣慰的抱住我,“没事了,都结束了。” 笙七带着烛阴氏和鲛族赶来,在深坑便拥抱欢呼,仿佛一场黎明即将到来,然而在这喧嚣之中,天帝残余的神力从焦黑的石头中升起,化成一个金色的光点,一个人走下了深坑,将它握在手中,吞了下去。 那神力,使他残缺的左臂和左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原来他帮助我们,不是为了求得自由,而是为了获取天帝残余的神力。 瞬时间风云剧变,天空电闪雷鸣。华樘悬浮在半空,垂目望向赤鹿,“来吧赤鹿,我等这一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