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山后山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枇杷树,赤鹿说,自从他爹的一块血肉化作爻山之后,这枇杷是山中长出来的第一棵树,所以他格外爱惜,或许草木知人心,如今树已经疯长到三丈的高度,满树坠满金色的枇杷,枝叶近乎垂在地面。 我们坐在树下,随手摘来吃,简直酸爆了。 “每年入秋,这里的枇杷才会甜起来,到了那时,摘下来熬煮成枇杷膏,可以一直吃到来年。”他又细细说了一遍做枇杷膏的步骤。 “我记不住的。”我打断他,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他笑了笑,又道:“你还是学起来吧,万一我不在谁做给你吃呢?” “你不在?你能去哪里?” 他身子一斜,躺在我腿上,指天指地,笑道:“干大事去啊。” “干大事就不要我了?” 他看着我,眼中清光盈盈,“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他抬手捏着我的下颌,轻声道:“我再也不说让你离我远些,这样的话了,我会一直看着你。” 嘴里的酸枇杷突然不酸了,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他只带着微笑:“其实没什么。” “赤鹿,不如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啊了一声,坐起来,“现在吗?在这里?方便吗?” “你想方便的时候自然就方便了。”说话间,我就往他腰间跨坐上去,“来吧,时不待人呢。” “我满身黄土,还没洗澡呢。”他一本正经道:“而且那四个鲛女我可藏在山上了,你不怕被撞见吗?” 他可真啰嗦,啰嗦里还独有几分天真,我迎面吻了上去,于舌间缠绵,我喜欢他后知后觉的回应,恰到好处又步步深入,最是温柔最是动情,天下无双。 他轻声道:“我真讨厌他吻你。” 这声音,怎么又不是赤鹿? 我猛然推开他,发现眼前的爻山与那棵枇杷树已然不见了,四周是无尽的白色虚空,而我面前的并不是赤鹿啊,怎么还是华樘?我一惊,下意识朝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下手并不重,但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 他定定看着我:“你这是干什么。” “为什么还在梦里?刚才的一切都是你在梦里幻化出来的?都是假的吗?” “没想到你现在的神识这么弱,连梦境现实都难以区分。” 我心中猛的一沉,“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有些失望,还有些恼怒,我本以为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能看见他们把你带回我面前,没想到这群废物竟是空手而归。”他顿了顿,“不过,他们倒是抓来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我心中飞快的盘算,心道卯月绝不会如此没用的! 华樘:“听说过转世的魔君伯颜大帝吗?” 他还真的这么没用! “为什么抓他?他一不造反,二不祸乱,连走路都远远的避开九重天,放过他吧。” “若非我多年来监视着赤鹿,还真没料到伯颜大帝竟会再世重生,如此一个人物,即便是正邪永不两立,我也敬佩他是个英雄,我没有想对他怎么样,相反却是好酒好菜招待他。” 我讷讷看着他,他却展颜一笑,“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为什么迟迟看不透你。” “如果你像我一样拒绝转世,在星河里沉浮这么多年,或许你能明白我,不说这些,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他隐隐一笑:“那四个鲛女是我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就在爻山。” 我卒然一颤,血液急速倒流,下一刻有什么从天灵中一冲而过,一阵头晕目眩,陡然失去五感,待五感恢复,我正躺在赤鹿怀中,还是在枇杷树下。 “发生了什么?”他神情焦虑,见我意识还有些迷糊,便用一手撑开我的眼皮,仔细看了片刻,道:“有人把你从现实中直接召入梦里,是谁对你下了叠梦咒。” 我顾不得多说,昏昏沉沉爬起来,连忙拉着他往西廷阁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要马上离开爻山,华樘来了。” 他却拉住我,“是他?他来对你用了叠梦咒?” 我点点头:“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面色一沉,“除非他死,否则可以一直通过梦境控制你,你打算这一生都不休不眠吗?等他来吧,我来会会他。” 说话间,爻山上空波谲云诡,风云急转,山瘴在爻山四周形成漩涡,一道金光从云端直落而下,瞬间劈开枇杷树,等金光化成金絮消散在空气中,便见华樘已经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神君,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 华樘抬手一挥,对身后的仙君道:“你们快去把应天带过来。”他独自往前逼来,不准我们上前插手,“应天他是天帝之子,又体弱多病,不适合在外跑动,我把他带回去才能向天帝交差。” 赤鹿戒防道:“你苦追到此,不只是为了他吧。” “我是想和你,”他看向我,“还有她聊一聊。” “我们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他不急不恼的一笑:“伯颜大帝在我那里,我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 赤鹿对于卯月被抓一事,表现的并不惊讶,更没有接他的话。 华樘道:“上古的时候,虚空里漂浮着一块五彩陨铁,谁也不知道那块陨铁从何而来,三位元祖诞生之后,在开天辟地时神威初现,将五彩陨铁震碎,碎成了三块,他们见陨铁附有灵气,便各自留下一块,也算是兄弟之间的信物,但这三块陨铁两两相吸引,又两两排斥,四处横飞,给他们三人惹出不少麻烦,于是他们将这三块陨铁丢入星河,让它们自生自灭,从此不再过问,千万年过去,你爹和天帝早已忘了这件事,唯有四处快活的伯颜,会不时的去看看那三颗星,他眼看着那三颗星落下又升起,轮回了多少次,化出多少个身份,直到这一世,一颗飞去上界,为了报恩,转世成为易阳神君之子,一颗坠入须弥海,成为了鲛帝的小公主。” 赤鹿却是不屑一顾道:“我对几万年前的老故事不感兴趣。” 华樘却继续道:“何必如此无情,我和你们本是一体,我们心中所想也是一样的,你们想天帝死,我也想,但现在伯颜的神力已经大不如前,而你我也是各有苦衷,不如联手,一起杀了他。” 他的话很有道理,要想杀天帝,绝不是区区几个人能做到的,因为天帝背后隐着一个巨大的群体,但凡是得益于天帝在位的神族,绝不会希望天帝走下帝位,若华樘诚心伸手援助,必然如有神助,但我和赤鹿却总觉得有些问题。 说他是为谋权也罢,说他是为多年的不满而宣泄也罢,无论他对天帝有多少不满,却也不至于让他对赤鹿释放善意。 想必赤鹿与我想的一样,并不打算轻易与他走近,他目光玄远,陡然眉心一皱,望着从西廷阁中被押来的应天和胖胖,他二人被一段捆妖绳背对背的绑在一起,浮在半空跟着那四个神君飘过来,“怎么,你们连她也要带走?” 胖胖刚想说话,华樘便用老伎俩,一个响指封住了她的嘴,她气的头发炸起来,眼珠子瞪的白色比黑色多。 “都是天宫的孩子,还是带回去比较妥当,也免于他们在外面四处厮混,带走!” 赤鹿阴下脸:“我看谁敢。” 华樘冷笑一声:“我不但要带走他们,连十一也要一并走。”说话间,他突然抬起那支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臂,被戴着白手套的与森森放手臂脱离,居然朝着我的面门飞过来。 赤鹿反身抓住它,狠狠往地上砸,手套便瘫在地上,骨头已经碎成了数块,华樘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一勾,便见手套中一阵蠕动,手骨自行接合,这回却是朝着赤鹿飞来,死死的锁住了他的右手。 赤鹿吃痛,惊道:“邪术?你从哪里学来的?” 华樘望着自己的左手,五指握拳,竟有电光乍现,“吃下的仙骨多了,什么都可以无师自通,就连你的仙骨,我也吃下不少。” 之前应天就对我说过,发现华樘屋中有一整盒的仙骨,原来他四处收集仙骨,竟然是吃了下去?“我不尽快进化,怎么打得过现在的你,我就知道,那把灵锁不可能一直锁着你。”华樘突然对身后人道:“带他们走!”那些神君周身卷起旋风,直通云霄,转瞬就带着应天和胖胖上了天。 却在这时,爻山轰隆颤动,山脚升起一颗巨大的赤色龙头,拔身钻入旋风,一口含住应天和胖胖,不顾那几个神君以神力击它,扭头边跑,是笙七。 赤鹿顾不上疼痛的右手,将我抱住,踏空而起,巨大的爻山在脚下瞬间分崩瓦解,轰然倒塌,飞沙走石随着尘土飞卷而起,把还未回过神来的华樘吞没其中。 莲池中那支爻山定环自行飞来,落回赤鹿手上,他将它戴在我手腕上,“爻山没了,以后它就属于你了,它与我心神相通,可以保护你。” 说话间,便见脚下烟土中,急速飞来两条白色的影子,是两道极长的青光,它在一瞬间缠住了赤鹿和我的腿,将我们大力的往下拉。 他抓住我腿上的青光,手到之处燃起熊熊黑火,向着青光来的地方烧了回去,青光断了,他将我一推,“快走!”话音还未落,自己却被拽了下去,随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强,泥石竟激起数十丈高。 我心中跟着一颤,心道完了,这一下怕是被摔碎了。 爻山定环听的懂赤鹿的话,一直将我往远处拉,我不可能走,一边骂它一边拉扯着往下追,却见一道紫光和一道青光冲破了漫天的尘土,如光似箭飞向高空,四面不断有惊雷从云中劈向那道紫光,那是赤鹿,他动作极快,穿梭在云霄之中,一再游走着避开。 有一道青光从远处急速飞来,像蛇一般飞扑而来,就在它碰到我头发的一刹那,爻山定环向前格挡,青光一触到便似吃痛一般,猛然缩回远处。 脚下的大地突然燃起熊熊的黑色火焰,火焰迅速腾升,火苗逼近云梢,有的化成骇人的怪手,有的化成妖魔的嘴,全部朝着华樘追去,他被逼一时进退不得。 我望着大地上这片无间地狱似的火海,心中为之颤动,我很少见赤鹿与人发生争执,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他也很少先动手,没想到他数次动用神力,都是因为华樘。不过,他这模样竟让我很喜欢。 爻山定环拉着我往东边飞,一头撞进赤鹿的胸膛,他已经隐下紫光,带着我往更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