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东宫,透着几分压抑与沉闷。 众人皆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当朝的王后娘娘,断了性命。 司空湮月来到东宫已有两柱香的时间,而太子萧珩却迟迟未到。司空湮月全程未发一言,众人却能感受出她身上的隐隐怒意,等待的时间越长,四周凝聚的寒意越深。 许久,萧珩带笑而来。 “母后,孩儿来迟,让您久等了,请母后不要生气。”萧珩行礼作揖,面带歉意。 “无碍,母后今日无趣,寻思几日未见王儿,特来此看看。”许是身居高位者,擅长临场做戏,或是萧珩与司空湮月母子情深。司空湮月听闻萧珩的话,瞬间怒意全无,笑道。 “母后近日忙于明日宫宴之事,辛苦至极,儿臣不孝,不仅不能为母后分忧还要劳烦母后挂念儿臣。” 司空湮月满脸慈爱,轻轻拍了拍萧珩的手,以示安抚之意。“王儿位居东宫可不比当初为王之时,事事需小心谨慎,三思后行。若是遇到不可拿捏之事,需与朝中大臣相商,切勿独断专行。” “母后无须担心,儿臣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如有不懂之处定会同朝中元老讨教。”萧珩面带诚恳之色。 “母后听闻王儿身边有一位谋士,足智多谋,本领甚高,是何人?”司空湮月突然话锋一转。 “母后可知苍梧谷?”萧珩话语中似带有几分骄傲之意。 “苍梧谷……母后尚未出阁之时,听你外祖父提起过这个名字。时隔太久,母后也记不清具体内容,依稀记得一句:苍梧现,沧澜出,得此者,可横扫天下。”司空湮月冥思片刻,方才说道。 “母后可知,儿臣不甘偏安一隅,身居于小小的大燮洲。儿臣也想一览六洲的万里河山。” “王儿,莫非那位谋士与苍梧谷有关?”司空湮月惊道。 “得苍梧主者得天下。儿臣派人访遍天下三余年,才寻得此人的下落。儿臣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他为我所用。”萧珩似乎想起与尉缭的约定,心有不甘,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儿臣定要人尽其用。” “王儿,母后不懂玩弄权术,不知此人可信否,你若愿意,还是多多询问你舅舅,毕竟他在官场摸滚爬打几十年,不比江湖谋士懂得少。”司空湮月不知是害怕司空家族将来大权旁落,还是真正担心萧珩为人所欺骗,思考许久,方才说出心中所想。可她却不知,此话一出,不但没有让萧珩对尉缭心存芥固,反而加深了萧珩对司空家族的疑虑。 母后啊……母后……您的心到底偏向哪边?时时刻刻都不忘提携司空家。萧珩听闻,长袖之下右手成拳,竭力抑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在儿臣心中,自然是舅舅家最为可信。”萧珩瞬间恢复寻常模样,轻笑道。 “如果涟儿有你半分懂事明理,也不枉我为她操碎了心。”司空湮月突然想起萧涟今日的所作所为,微微叹息。 “涟妹妹近日又惹母后生气了?”萧珩言语中带有一丝疑虑。 “你又不是不知道涟儿的性子,遇见芝麻大的事情就咋呼,一点都没有王室公主的风范,反而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山野村姑。”司空湮月恨铁不成钢,无奈道。“近日她也不知听的什么风,说是呼延王要与大燮洲和亲,将她吓得要死要活的。” “涟儿如此,也很正常,毕竟宫中适龄的公主也只有她。呼延洲是不毛之地,别说是养在深闺中的公主,宫女也未必愿意去。”萧珩听闻叹息。 “莫非呼延洲真的要与大燮和亲?”司空湮月顿时担心不已,心中思绪万千,盘算着如何解了此局,只要和亲人选不是萧涟,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儿臣听闻此次呼延使臣是呼延洲的二王子呼延瓒,一同前来的还有月伦公主赫连琯,儿臣猜想他们此行有和亲的意愿。如若和亲公主是赫连琯,我们大燮洲也只能出一位王室公主。” 萧珩深知自己妹妹的性情,不谙宫中生存之道,甚是天真。若不是母后将她保护的太好,早就成为深宫之中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兄妹二人的关系自小便好,将萧涟远嫁,萧珩也十分不忍。可是在王权霸业与亲情两者之间选一样,萧珩却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没错,还有她。慕如卿的女儿――萧意安。”司空湮月面色狠厉,嘴角轻轻勾起。“王儿,母后认为她才是最好的和亲人选。” “长安公主,萧意安。”萧珩思索片刻。“可她好像未到及笄之年,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娃,若让呼延洲的人知晓,定会认为我们大燮洲在敷衍他们。” “无碍,再过三个月,她便要及笄。到时只需让钦天监定一个和亲吉日,一个正值她及笄之日的良辰吉日。”司空湮月高贵冷艳的面容上此时带着笑意,那笑意却让人心生惧意,不寒而栗。 “这位不枉是一个两全其美之计。那就依母后所言。” 司空湮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听见萧珩的话语。她的脑中浮现出着萧意安出嫁之时的场景,想象着那个夺走王上大半辈子宠爱的珍妃娘娘在她面前悲伤欲绝的模样。 原本司空湮月寻思,利用子母蛊,使萧祯在思绪清晰之时,亲自说出让慕如卿在他百年之后殉葬的旨意。如今想来也不必了,慕如卿最宝贝的女儿即将远嫁别国,此生不复相见,这种折磨才痛苦,更适合她。 人生最绝望的事情不是身死,而是心如死灰。司空湮月要将她这十几年来被冷落的痛苦通通加还给慕如卿,她要让慕如卿生不如死。 未央宫内。 一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手持书卷,斜靠在铺有蚕丝玉衾的软榻上。 “母妃,我回来了!”声如黄莺,从门外传来。 女子听闻声音,放下手中书卷,优雅起身,向声源处走去。衣摆处勾勒着青鸾祥云的图案随着女子的步伐,轻轻拂动,宛如活物。腰系紫色百鸟曳地裙,手挽白色拖地烟纱。修长的脖颈之上,一颗明珠静静悬挂着,熠熠生辉。风鬟雾鬓,发中别着一支雕有粉色牡丹花的金步摇。 冰肌玉骨,天姿国色,额间点有一抹金调点,显得端庄大气,高贵典雅。 “安儿,再过三个月就要及笄,瞧你依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女子嗔怒道。 此时的萧意安练剑结束不久,香汗淋漓,女子拿出锦帕温柔的擦拭着萧意安额头上的汗珠。 “珍妃娘娘安好。”殷逐野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女子行礼道。 女子闻声而望。眼前的少年穿一身紫色罗衣,头发以玉簪束起,脸如桃杏,瞳仁灵动,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你就是安儿时常提起的殷逐野小少年。”女子将锦帕收起,面带如明月春风的笑意。 “是的!珍妃娘娘。”殷逐野站如青松,不卑不亢。“逐野与长安姐姐是好朋友。” 女子噗嗤一笑,“我知道啊!安儿与我说交了一个聪慧好看的好朋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安儿真是好眼光。”女子说完,温柔的看了一眼萧意安。 “谢谢珍妃娘娘的夸赞,逐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殷逐夜小脸通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孩子,你不必拘礼。你既然唤安儿为姐姐,以后叫我卿姨便好。”女子唇角带笑,轻轻抚摸着殷逐野如墨般的长发。 “卿姨。”少年笑了,他的笑好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哎哟哟!幽芷来的不是时候呀!好一个其乐融融的场景。”落幽芷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阿芷来了。”女子双眸含笑,瞧着落幽芷,淡淡出声。 “慕姐姐,小安儿说你今日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幽芷特来讨口饭吃。”落幽芷寻了一处地方,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 女子看着落幽芷潇洒的坐姿无奈的笑了笑。“若怜跟随你一同去的南黎洲,如今怎就你独自一人回来了?” 落幽芷听闻此话,原本明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了几分。“幽芷没有谨记姐姐你的教诲,伤了那个人。”落幽芷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他伤的很重,阿怜怕我会做傻事,将我赶了回来,自己留在南黎洲,以防不测。” “阿芷,你还是没有放下。”女子蹙眉叹息,轻轻抓住落幽芷的双手,“忘了过去吧!重新开始,于你于他都好。你要知道,错不在他,你的仇人已化作尘埃,形灵早归于天地。” “姐姐,你说的我其实都懂,可当我看见那张脸,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内心深处有千万种声音对我呼喊,杀了他,杀了他……”落幽芷双眼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此时手上还沾有那个人的鲜血,眼眶内氤氲横生,泪水无声的落下,在手掌沟壑处汇聚成溪。 原本站在落幽芷身边的萧意安与殷逐野,见此景,双眼对视,悄然的退了出去。 女子将落幽芷拥入怀中,任凭泪水打湿她的衣裳。许久,啜泣声逐渐平息,女子抽出怀中的锦帕将落幽芷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阿芷,哭过便好,就让往事如烟散,一切重新开始。” 南黎洲,四季如春。 苍松挺拔,绿草如茵,山间微风袭过,花香四溢,馨香扑鼻,沁人心扉,抬眼望蓝天白云高山飞鸟。 徐徐春风,桃花漫天之下,慕淩静立于其中。 蓝衣扯动,猎猎随风。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如泉,深不见底。如墨长发垂于两肩,泛着幽光。身材挺秀高颀,风韵独超,面色苍白如雪,却也挡不住飘逸出尘之姿。 不远处,一黄衣女子手持狐裘,款款而来。 “咳咳……”慕淩将紧紧捂住嘴,却也挡不住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响起。 黄衣女子闻声,娇躯微震,面色焦急,奔至慕淩面前,将狐裘披于慕淩肩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不停的轻拍慕淩的后背。 “王上,你还好吗?”黄衣女子神色担忧。 “没事的,花香太过浓郁,香得嗓子有点难受。”慕淩轻扫了一眼适才那只掩住嘴角的手掌心,只见上面残血点点。他趁着黄衣女子不注意,将血迹轻轻拭去。 对于慕淩的话,黄字女子自是不信。香气扑鼻,也不会呛着嗓子眼。不过她没有拆穿慕淩的谎言。“外面风大,王上身上还带着伤,还是进屋去歇息吧!” “无碍,若怜,今日桃花开的好,孤王好久没到如此美景。”慕淩对着黄字女子温柔的笑了笑。“你可愿为孤王弹奏一曲。” 黄衣女子轻轻颔首,转身向屋内走去。 “若怜,记得用琳琅凤羽琴。”慕淩对着黄字女子的身影,轻轻说道。蓝衣之上,绣着螭吻祥云的图案随风摆动,如梦似幻。 只听琴音从漫天花海处袅袅升起,似湉湉流水,如细语呢喃,婉转缠绵,在空气里荡漾出细小的波纹。 慕淩静静的站着,宛如一块无瑕美玉,他面带笑意的看着不远处弹奏琴音的黄衣女子。恍惚之间,黄衣变红衫,笑意化深情。他仿佛回到十三年前,他与落幽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际。那时的他最喜欢在桃树下,看落幽芷素手轻挑,弹奏琳琅凤羽琴,听琴音,如综综流水声,飘渺似天音。 尾音轻掠下,桃花漫天起,沿绣着银丝边的裙角向上望去,衣袂随风飘舞,伴着音韵的流逝而轻轻扬起,再优雅落下,美好得如同幻景。 “铮……”琴音戛然而止。将慕淩从记忆深处拉回现实。黄衣女子飘然起身,面对慕淩盈盈一拜,轻言道:“若怜献丑了。” 琳琅凤羽琴,檀木铸身,红光绕体,琴尾处形如凤羽,从远处看去,好似一只浴火凤凰,涅槃重生。慕淩轻轻抚摸着琴身,眼眸深处似有化不开的柔情。 “王上,若怜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王上愿将南黎王室的奇珍异宝拱手相让于师姐,却迟迟不归还此琴。”黄衣女子缓缓出声道。 “孤若将此琴归还于她,也许她此生再也不会涉足南黎。”慕淩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只要琴在,孤便会见到她,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每次相见,王上都是伤痕累累。”黄衣女子无奈道。 “无碍,只要她安好,孤受点轻伤又如何!”慕淩抬头看着南黎王宫的殿宇楼阁,粲然一笑。“只要让她不再恨孤,就算要了孤的性命,孤也会毫不犹豫将胸口送于她的长剑之下。” “王上……”黄衣女子听闻此语,顿时如鲠在喉,再也道不出一个字。 “孤昨日夜观星象,见飘渺山处有异象,恍惚之间有城浮动,孤怀疑是传说中的虚无城。”慕淩双眉紧蹙,王者之气环绕于身。 “虚无城……”黄衣女子思索片刻。“莫非那句传言是真。” “虚无城出,帝王星现。如若那颗帝王星有利于民,我愿将南黎洲拱手相赠。”慕淩负手而望圆日,其身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