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母亲扶了客人起身,黛玉自回贾氏下首坐下。恍惚记得自家撒手人寰前宝姐姐似是添了嫂子,乃是另一皇商家的独女,仿佛姓夏。园子里那起子伺候花草的婆子们没事最爱嚼舌头,每每提及无不挤眉弄眼细声细气说甚“吃绝户”。后头老太太太太亦摇头议论薛大奶奶再能搅事蛮横霸道不过,想来香菱在她手底下日子难捱。譬如平儿,与链二奶奶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急起来少不得也要挨上几巴掌。香菱这种早早做了屋里人脾性又呆不会伶俐讨好的,只怕得掰着指头受磋磨。
再没想到因着白小哥挖出的这窝拐子正从金陵拐了香菱又躲进维扬,只不知这伙人后头又往哪儿跑。
心下正翻涌着想前世不如意之处,耳边听得瘦金进来与母亲解释:“老爷去了衙门头里按太太交代寻知府大人关照李大姑娘,官差们且忙着调理那群拐子呢,不得空挨家挨户问哪个丢了人口,想来也需三五日方才能脱出手。因想着姑娘家住衙门多少说不过,索性请了家来。另有这个小的,唯独她自小被拐,家人父母俱记不得,李大姑娘可怜她,一来一回两个处在一处不愿分开,老爷就说也不必分了,一裹儿尽交由太太做主。”
两个姑娘叫扶起又得了座儿,屈膝谢过才敢坐下,一听此话那个大的急忙又起身道:“谢林大人林夫人做主,亦谢过白小哥救命之恩。小女家姓李,一年前搬来北郊为祖母守孝,眼看着这几日就出孝呢……”
贾氏上下看过她身上衣裳,听得这个“李”字探身便问:“可是家在北郊抚远侯府别院儿?”
维扬城诸权贵家里姓李又有白事的只这一家,看这姑娘身上衣裳亦能与其言相佐。
白小哥且理不清这些弯弯绕绕,伸手往干果盘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挪远些坐着边听热闹边磕。
但见李大姑娘抿嘴点头道:“正是抚远侯李家。”听得如此,贾氏立喊了下人吩咐:“将大姐儿的西跨院儿收拾出两间屋子,按例预备着。”言毕转回来好声好气安慰:“姑娘且放心踏实住下,等会子好生洗漱一番,待我亲自送过帖子请抚远侯夫人过府一叙。”
下面人早领命出去做事,这边李大姑娘自然提起当日叫拐子骗去的凶险:“原跟着母亲出门儿赏景,不知怎地步障忽起了火,火势甚猛。外头又有数人大叫,吓得人心惊肉跳丫头婆子各个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里外乱得不成。正惶恐间个姑子钻出来扶了小女道是别院供奉的,本就心神不宁自是不查,三言两语就让她哄上了轿子骗走。”
往后就叫拐子直接抬去破庙,一路颠得人昏昏沉沉,险些误了身家性命。
贾氏听完唏嘘片刻,好生劝慰数句,遣了贾二家的服侍着伺候沐浴更衣,又叫厨房提前布席,一番热闹送了两位娇客往西跨院歇息不提。
待客人离去,黛玉且将弟弟揽于怀中疑道:“怎地偏就叫他家撞上拐子,还起了火,又恰好有个姑子钻进步障,听着竟像是安排好的。”贾氏一哂:“可不就是安排好的?”
这侯府女眷出门赏景,里外光跟着伺候的少说得有三五十人。但凡积年人家,底下服侍的家生子们少有困守别院,大多想尽法子往府里去,也就是外头新买那些不识得规矩,一点子小事就慌了手脚。这样人放旁的府上都得赶出去,抚远侯这是匆匆忙急着出孝呢,且不那么多计较。正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天下哪有那么多巧成这样的事儿。
有心提点女儿防范,贾氏端了热茶抿上一口复又放下道:“这李大姑娘身边儿必有丫头起了外心。或是利诱,或是私情,再走不脱这两条,一查一个准儿。驭下之道外头官场用得,后宅一样用得,不长心眼谁知道叫谁给卖了呢。我自小这样事儿也听过几桩,还有一命呜呼身败名裂的,可见为人处处少不了‘谨慎’二字,凭他多少年的情分,丫头婆子们一有外心断断再用不得。”
说完想起年后过了花朝女儿即满六岁,也该是开始留头的年纪,贾氏探手摸摸黛玉两边那两个小揪揪:“出了二月再不行挤在这儿,叫你单住原就为叫学着自己管院子管下人。这几日我身上总不利索也没怎么教你,怕是有点子晚。好在我儿聪慧,一点既透,到时候再慢慢儿调理,放开手脚只管做,且有我给你兜着,总强过将来让人看了笑话去。”
说着屈指往小揪揪上弹了两指头,弹得小铃铛来回晃。这对金铃铛乃是林如海特特兑了金子请人打的,嫌声音吵闹专门去了芯子,只做个铃铛模样讨喜,往头上一戴多得显着姑娘家娇俏可爱。
黛玉把头一扬靠着母亲撒娇:“或不是换个离母亲近些的院子,告状也少走两步!”贾氏掌不住,“噗”一声几乎将茶笑喷出去:“我的儿,怎地越发惫懒!”
小哥儿亦闹着也要母亲分院子把与他,贾氏从女儿怀里抱起儿子放在腿上笑道:“男儿家大了自然该住外头去。你要不说我还忘了,哥儿早晚已是到了开蒙的年纪,该与你姐弟寻一坐馆先生来。白小哥儿少不得一并入馆念书,此乃一等一正经的大事,年后必得操持起来。”
此言一出,三个孩子全咕嘟起嘴儿低头不语,逗得贾氏又一番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