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东隅到坊馆越来越少了,连带着,余童也几乎没在坊馆里出现过,这倒让某人心生不爽了。 这不,脾气又来了。 东隅看着眼前气势汹汹,叉腰挺胸的女人,有些头疼,阿沐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真不知是好是坏啊。 “我说了,童童没来,我骗你干什么……” “他为什么不来?”生气。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自己……”东隅也不知道为什么童童每次见她出门,都越来越犹豫,想去又不想的样子,东隅一打趣他,他就索性不去了,关在房里,捣鼓自己的药去了。 “关……关我什么事儿啊?”阿沐说完,一撩头发,扭扭身子,婀娜的走向了柜台。 还不是怕你缠。东隅想了想,很有这个可能。 许久未见,一些常客见了东隅,浑身热汗淋漓,都热情的招呼,东隅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肉体,早已麻木,也淡淡的回应。坊馆被舒兰和阿沐打理的越来越好了,虽然可能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也不敢再造次就是了。 看着馆里越来越多的人,东隅想着规模可以扩大了,不知这万公子是如何打算的呢,不会已经忘了吧? 正想到这里,就有小厮上前来:“掌柜的,有人找。” 走到大堂,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这不是李管事吗? “安掌柜,好久不见,我家公子有请。”来人一脸笑意,东隅觉着有些怪异。 还是原来的方式,还是原来的景象,东隅掀开轿帘,实在忍不住了。 “李管事,你家公子都是这样子谈生意吗?” “安掌柜,你指的是什么?”李管事回答的和气。 “呃,就是,都是这般豪迈的请人去吗?”东隅客气的说着,其实她是想说,每次都是这样神神秘秘,劳民伤财,当然劳的是她。 “哦,不是。” 东隅正想接着问,他又笑眯眯的道:“只有安掌柜的是一请再请。” “……”这说法,好听了是贵客,不好听了就是,大老远的,你旅途劳顿就好。 也罢,有钱有权的都是大佬,这还是一个超级的,惹不起。 不过东隅总算知道这怪异之处在哪里了,这李管事好像对自己越来越客气,越来越热情了,这是怎么回事,一回生二回熟吗……? 这次没有去其他新鲜的地方了,依然是上次去的竹坞。 七拐八拐,东隅被领到了一个竹屋前,屋子很大,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宽阔许多,怪不得要拐这么多次了,想来这应是腹地了。 东隅站在屋外,打量了一番,前方便是一个通廊,屋子四面开敞,窗子上挂了珠帘,有的垂下,有的高高挽起,在屋外,屋子里的情景依稀可辨。 东隅提步进入屋内,入目一室朴素雅致,乌木的座椅,低调的青瓷,屋内一人端坐在窗旁,手执墨笔,面前摆了一道画布。 听见声音,万嘉容抬眼看她,看了一会儿,才温柔一笑:“安姑娘,坐。” 东隅在他对面坐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叫我来是做什么?” “兰城城西街有一个铺子,我派人盘了下来,姑娘这几日可以去看看,满意就可以照我们之前说的做了。”万嘉容将手中画笔放下,端坐前方,看着东隅道。 “好,万公子安排的事一定妥当。” “详细的事由,李管事会处理,姑娘有什么难处,知会他便是。” “好,我知道了。”东隅没想到他早就安排好了,之前还以为他日理万机的,肯定早就忘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万嘉容又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添了几笔,微微皱眉,好似遇到了难处。 该谈的谈完了,东隅想起身告辞,万嘉容突然道:“‘安榆’,是真名吗?” 东隅心下一惊,一直掌柜姑娘,公子的叫,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随意捏造的名字是叫“安榆”。 这个虽不是真名,但也不能明白着说吧,况且,东隅觉着,这万公子既已知道自己是女子,这般直接,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是啊,这当然是了。”东隅打着哈哈。 “看来不是了。”万嘉容笔微停,看着她,目光深邃。 “呃……,名字只是代号,万公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东隅想着,即使不是真名,那也得坚持住了。 “是吗。”温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嗯,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东隅不知为何有点心虚,起身准备溜之大吉。 “姑娘莫急,今日请你前来,我还有一事。”万嘉容突然起身,缓步绕到东隅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坐下,这才转身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东隅一脸懵逼,坐在位置上望着他。 万嘉容看她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我想讨要一张脸。” “嗯??”东隅吃了一惊,双目睁大。 “是这样的……”万嘉容对着她娓娓道来,东隅才算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原来是要东隅为他捏一张□□。 万家的老太太,即将仙去,却一直有个遗憾未能了结,原来是她年轻时,有一年外出逢乱,小儿子下落不明。 这么多年以来,老太太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儿子,这快要去了,还念叨着要见儿子一面,不然死不瞑目,没有办法,万嘉容只能出此下策。 老太太丢失的小儿子,与万嘉容的爹十分相像,只要照着他爹的画像捏,再有些调整便行了。 了解了整个事情,东隅深思一番,虽然千老头说过,不得随意帮他人制作□□,但这毕竟也是好事一桩,况且,万公子承诺过她,应该也不会食言。东隅想想,便决定答应。 “这个嘛……,倒也可以,只是这个材料是很难得的,对着画像,这个手法也有些艰难……”东隅眉尖皱紧,有些困难的样子。 还未等东隅说完,万嘉容唤了一声李管事。 李管事在他身后,向东隅比了个五。 “五百两?”东隅双眼冒光。 “……” “如何?材料费够了吗?”万嘉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成交。”东隅想,大佬就是爽快,那她也不扭捏了。 “不过,你得把画像给我,一天时间。”东隅也伸出一根手指。 其实根本一个时辰都不需要,但东隅可不敢招摇。 “需要一天吗?之前姑娘手法可不是这样的。” 万嘉容想到之前两人遇险,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翻飞,似笑非笑的看着东隅。 东隅面色不改的撒谎:“那是准备好的,这个哪有这么快的,一天,不能再少了。” 万嘉容将她摇晃的手指握住,也不揭穿她,笑着道:“好。” 东隅觉着这万公子怎么也有些怪异,他不觉得唐突佳人吗,或者在他眼里,自己不算个佳人…… 成交之后,东隅就坐下来,等着万嘉容作画,原来他一直就是在画这个。 东隅百无聊赖,吃完糕点,左磨右蹭,怎么还不完啊?这是神仙画画吗? 她干脆趴在桌子上等,这万公子一作起画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东隅也不好开口打扰他,其实她是想出去转转的,但这万公子一看就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主,算了,等吧。 东隅趴在桌子上,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终于还是停在万嘉容身上。 他端正却又轻松的坐在一旁,侧脸对着东隅,墨发半束半散,顺滑的垂落在身侧,鼻梁高挺,嘴唇抿着,专心的样子,脸如玉,光洁白皙,侧脸线条流畅,看的东隅目不转睛,看的她愤愤不平,苍天不公啊。 室外风和日丽,鸟鸣啾啾,室内一片静谧。 须臾。 “安姑娘,你再这样,我会吃不消的。”万嘉容脸未转,依旧看着画布,却突然出声,淡淡的语气,有些无奈。 “啊,不好意思,你继续,你继续。”东隅有些囧,光明正大的看别人,被说破还是会尴尬呀。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歇会儿再看。”说到这里,万嘉容停笔,转过脸来,笑看着她。 “啊……?” 东隅也笑笑,算了,以后还是偷偷的欣赏。 万嘉容将画轴交给她,便叫李管事安排送她回去,约好后天,再派人来接她。 东隅拿了银票,屁颠屁颠的就回去了。 回到府里,拿出卷轴看了看,万嘉容的画技果然了得,一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跃然纸上,略显苍老。 东隅拿出自己的宝箱,在里面捣鼓一番,拿出材料,开始制作,不消一刻钟,一张面具便成了。 第二日,东隅与新觉来到了郊外的跑马场。 三个人,三匹马,站在草地上,面面相觑。 秋风乍起,白云翻飞,草木黄落,雁群南归,一派萧索凄凉的氛围。 东隅紧了紧衣服,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斑驳草地,向李立身问道:“师傅,还不开始吗?” “你先一边去,我给七公子讲讲基础的东西。”李立身朝她摆摆手,示意她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手碍脚。 “哦。”东隅翻了个白眼,骑上马,远处溜达去了。 李立身先向新觉讲解了马匹的装备,然后又说到了马匹的习性,种类,最后才亲自指导新觉上马练习。 那些个基础知识听的新觉直想打哈欠,忍了几次没忍住,在他第八次打哈欠时,李立身终于不再口若悬河,而是教他实战了。 东隅远远的瞧见新觉上马,也御马过来,看好戏。 李立身见东隅过来,便直接两手一摊,任务交给东隅了。 东隅没得选择,便陪着新觉遛马,起初,新觉刚上马,马匹慢悠悠慢悠悠还可以理解,蹉跎到了下午,新觉的小棕马更慢了,东隅在前面,回头看了几眼,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马啊。” “七弟,你要这样慢腾腾的骑多久?”她很想问他“你能走点心吗?” “慢吗,我才学,快了不好。”新觉手牵着缰绳,任马行,也不管,好几次都是东隅给他牵住了往边上走的小棕马。 “你这样,如何能有长进,跟着我来。”东隅说完御马前行,快了一点。 跑到前方,没察觉到动静,东隅回身看,才发现人根本没跟上来,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东隅怪异,回去问道:“怎的不跟上来?” “它不听我的。”新觉拉拉缰绳,双腿夹马腹,果然小棕马没有反应,仰起头,高傲的很。 东隅想了想,对新觉说道:“要不,你抽它一鞭子看看,轻一点。” “好。”新觉这次很听话,果然轻轻的抽了一鞭子,小棕马长啼一声,似是反抗,却还是没动。 “……”还是匹犟马。 东隅刚想上前去仔细看看,突然又听见破空甩鞭的声音,小棕马受惊的跑了起来。 原来新觉趁东隅不注意,又抽了一鞭子,这一鞭子比刚刚厉害一点,小棕马在草原上飞驰起来。 “七弟!”东隅看眨眼跑出去很远的人,心急如焚,也骑着马追了上去,奈何这马受惊了便跑的飞快,东隅御马总差了那么点。 新觉伏在马背上上下颠簸,有好几次差点摔下来,东隅看的胆战心惊,没注意到他根本一声不吭。 东隅边追边喊,让他不要害怕,抓紧缰绳,伏在马背上,等她来接。 东隅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靠近了,小棕马不知哪里又发疯了,突然往前方斜坡而去,这里是一处很高的斜坡,如果就这样跑下去,新觉必定会从高处摔下,到时折胳膊断腿,可能还是小事。 东隅也急了,抽了马几鞭子,赶忙追了上去,与新觉并驾齐驱。 新觉伏在马背上,东隅看向他,马越贴越近,眼看着小棕马就要跑入斜坡了,东隅一个发狠,扑了过去,身体护住新觉,两人一齐滚在了草地上。 在斜坡上方的边缘处滚落,两人抱着,几番上下总算在平地停住了,两匹马却已经跑下了斜坡,远远的只有两个马影。 东隅紧紧抱着新觉,停下来时,听见下方的□□,才发现自己压在他上方,赶忙蹭了起来,手臂一疼,又摔了回去,压的他闷哼一声,东隅不好意思,赶忙撑起身子,嘻嘻道歉:“没事吧,不好意思,压着你了。” 新觉听见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头发有些散乱的摊在草地上,秀气优美的嘴角一扯,吐出三个让东隅惊吓的字:“流血了。 “什么?!哪里?哪里流血了?脸上吗,不会吧?!”东隅顾不得起身,在身上看了看,又在脸上四处摸索,没感觉到什么痛处,但还是怕会不会是刮到一些小伤口。 正在摸索惊吓中,一支小手突然摸上了她的脖子,在她脖子处抚了一下,再将手拿到东隅面前道:“这里。” 东隅看一眼他的手,食指和中指上有几缕血迹,赶紧拿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点湿滑,是脖子被划伤了。 东隅拿出手帕捂着脖子,才发现自己一直跪在新觉上方,赶紧起身,将他也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拉着他看了一番,确认没事才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了下去,可累死她了。 “我走不动了,在这等一会吧,师傅会来接我们的。”东隅望着天空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新觉也在她身边躺下,有点反常的安静。 “你怎么了?吓坏了?叫你轻点,不信吧。”东隅嘴里叼着根草,含糊的说道。 “是啊,吓坏了,还有些累了,三姐。”新觉转头看了东隅一眼,看着天空说道,声音有些虚弱。 “累了就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东隅不甚在意的说着,说完,她也觉得有些困了。 草地上偶尔一阵风过,却并不会冷,今日还有些太阳,日头刚好,东隅见身旁没有反应,以为他睡着了。 这里是私人马场,没有外人会进来的,师傅也就在不远处,东隅安心,就这么躺着睡着了。 新觉听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起身,支起一边身子,看着东隅。 她安静的躺着,嘴里叼着的草掉了下来,落在下巴上,眼睛阖着,睫毛长而不翘,皮肤透白,鼻梁小巧,漂亮的唇形微微上翘,整个人沉浸在睡眠中,以一种十分安心放松的姿态,安静乖巧。 新觉秀气的眉头微皱,看了她好半晌,慢慢伸手到她脖颈处,停在上面,在伤口附近轻抚,摸了一会儿,又往下滑去,抚着她的颈间动脉,感受到手下的跳动,将整个手覆了上去,在她的脖颈间缓缓收拢…… 东隅感到不舒服,在睡梦中,咳嗽了一声,新觉听了,撤回施压的力道,又轻柔的在她颈间抚了抚,漂亮的嘴角微微上翘,半晌才将手撤了回去。 再躺回去,新觉也闭上了双眼。 阳光暖绒,微风吹拂,闭上双眼,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耳边轻盈的呼吸声。 一切,如此平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