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东隅闭了闭眼,脑中浮现新觉惨白的脸,冰冷的身体,她心内一窒,多年不曾有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她怕,怕这个弟弟也……! 手脚并用的迅速起身,随意套了件平时常穿的小厮衣服便打开了房门,趁着月色,迅速穿行在前往紫麓院的竹林里。 竹林森森,沿着道路亮着点点星光,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挥洒出一片白光,投射到掩映的竹林中,徒增寂寥潇肃的气氛。 远远的,东隅瞧见院门外守着两个值夜的侍卫,心下一动,穿进竹林,从左侧绕了过去。 轻松的翻过围墙,落在院子的角落里,这里有一棵树,东隅落下正好被树挡了,探头出来,院子里也没有人,静悄悄的。 紫麓院很大,进门便是一个大院子,池榭古木,亭台游廊,一派雅致。 穿过院子便是新觉的屋子,屋外守着两个丫鬟,不时打着哈欠,偶尔轻声说着小话。 看了一会,一个丫鬟离开,想必是去如厕,东隅灵机一动,悄悄跟着。 须臾,丫鬟回来了。 她看了看另一个丫鬟,轻咳了一声:“嬷嬷吩咐过要时时留意公子动静,在外间守着,咋们耳朵不够灵敏,我进去里间守着,万一公子醒了,也好立即服侍。” 说着没等面前的人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东隅熟练的穿过隔间来到了新觉床前,窗外的月光撒了一室,新觉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严严实实的掖着。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药味,东隅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新觉。 他白皙的小脸隐在阴影里,可见俊秀柔美的脸部轮廓。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慢慢的滑到他的侧脸,轻轻摩挲着。 新觉的脸冰冷,好像没有一点温度,起初东隅吓了一跳,俯下身子,听着他缓慢轻微的呼吸声才慢慢坐了下来。 看着新觉,东隅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亲弟弟,想着他又娇纵,又可爱的见天围着她转悠,想着他闹别扭的小样子,她微微笑了笑,有些恍惚。 “七弟……” “不要这样躺着……” 轻轻的声音,犹如羽毛落在水面上,荡起了些微涟漪。 东隅的手从新觉脸上离开,探进被子里握着他的左手,他的手指纤细,此刻却也是凉的,直透到人心底。 东隅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力量,也给自己力量。 她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是她又有很多话想说,摩挲着他的手,东隅开始絮絮叨叨。 她回想起新觉刚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瘦小的一团。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后来他慢慢长大,先头几年都没在她跟前出现过,她也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印象。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顽劣了,见天调皮捣蛋,整个一纨绔子弟,时不时的找他这个透明姐姐的麻烦,让她烦不胜烦,他却是乐在其中,变本加厉。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大逆转,想到这里,东隅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真的,慢慢将他这个便宜弟弟放在了心上。 她边回忆,边零零散散的说着,声音时轻时重,没有逻辑,也没有章法,回忆些发生的事情,抑或是某时的心情。 她虽然说的多,但声音温雅柔和,慢慢的消散在空气里。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她只有一直说才能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她想跟他说许多话,她想让他多听听,让他醒过来。 “你不是要我带你溜出去玩吗,那你赶快醒过来,等你病好了姐姐便答应你。” “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有趣得很,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七弟,醒过来,你要好好活着……” 说到后面,她越来越混乱,对着新觉,她又好像看见了小果子,迷迷糊糊的叫他不要走,不要离开,她对不起他,声音哽咽。 说累了,东隅将头埋在床边的被子里,肩膀抽动,悲伤蔓延在空气里。 这么多年了,她将痛苦狠狠地埋在心底,不敢触碰,却也无法舍弃。 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个盒子会打开,像尘封多年的霸道烈酒,痛苦早已不断的发酵。 封的越久,味道俞浓,反噬越厉害,最终重新立在她的面前,俯视着她,高高在上。 而现在,显然,这个契机到了。 窗外,天快亮了。 最后用力握了一下新觉的小手,东隅起身离开。 走进院里偏僻地方闲置的小屋,将丫鬟的外衫脱下,套上自己盖在昏迷丫鬟身上的衣服,东隅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揉成一颗如豆般大小的圆球,揣在怀里,悄悄地回到了听闲院。 紫麓院屋内,东隅离开后,室内恢复一片静谧。 窗边的轻纱被风吹动,薄如蝉翼,透着滢滢光华。 床上,某人挺翘细长的睫毛微动,在脸颊上投下两扇浓密的阴影,唇形优美,在暗夜里轻抿了抿。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一手放在身后,极其缓慢的撑起上半身,一手搁在被子上,侧身,头微微后仰,左右转动了几下,半晌没动…… 终于舒服一点了…… 他将搁在被子上的手抬起,活动了下五指,看着手若有所思。 随即抬手扶额,额前的头发从指中穿过,垂落几缕在胸前微乱的中衣上,眼眉低垂,瘦小的脸蛋光洁细腻,如上等的羊脂白玉。 姐弟吗? 三姐啊。 回去躺了一会儿,补了个觉,东隅起身随便收拾了几下,便往西边偏僻的院落走去。 通过大院,往西穿过一条小路,便到了武侍院。 武侍院,顾名思义是整个丞相府护卫居住的场地,里面有一块很大的空旷校场,布置了射击场、拳击台,还有立人桩,刀剑墙等设施。 东隅从武侍院院门前跑过,一个武侍刚好打开院门。 一阵风过,武侍慌忙将衣服带子系好,揉揉眼睛,刚是看见了啥? 风火轮……吗……?? 画本子看多了,魔怔了? 拍拍脑袋,一定是没睡醒。 熟门熟路的进入常酒院,跨进屋内,果然看见一个蚕蛹,这蚕蛹还在微微起伏,看来睡得香甜。 东隅深吸一口气,对着床上被子裹成的蚕蛹,舞了套安氏五禽拳,拳拳生风,气喘吁吁。 看一眼床上,果然,还是不行。 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白瓶,打开盖子,开始默数…… 一…… 二…… 三…… 床上的蚕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三啊,看来真是上品。 东隅盖上盖子,转身出门。 蚕蛹抖开薄被,外衣都没套,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哎,哎,徒儿快别逗我了,师傅等好久了。” “你怎么还是这幅德行……”东隅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 “什么德行,我是你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懂什么是师傅吗,我跟你说……” “得……得,不打主,我把酒摔了啊。” “你这丫头,忒不孝了,忒不孝啊……” “喏,先吃点东西,才有酒喝。”东隅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对面人的嘴里。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都多久没来我这练练筋骨了。”李立身嘴里囫囵将糕点咽下,眼睛直盯着东隅手里的酒瓶,那东西简直勾人魂魄。 “你要教我新招吗?如果不是,那我在自己小院也可以练。”东隅翻翻白眼,跟着学了这么多年,学来学去,也只教了她几样功夫,还有一样无论如何没学会的……,每次来都会拿这个打趣她。 “你学这几样正合适,过犹不及,精益求精就好了,说起来,你那轻功怎么样了,这么些年,总该有点长进?” “……”你看,来了。 “一言难尽……”东隅趴在桌子上,有些心累。 “……”李立身狐疑的看她一眼,仿佛不可置信。 “别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昨天发生的事。” “我就知道你想问什么,师傅我可一直待在府中,能知道什么。”他说着伸手将东隅手里的酒瓶抢过来,在怀里抚摸。 “你别跟我绕圈子,做为武侍长,你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罢,你对那孩子也是真上心。” “昨儿下午,公主和七公子一行人从天龙寺回来,据说当时刚进入兰城,突然有两个江湖高手拼杀到街上,打斗中窜上了七公子的马车,一个不小心七公子便成了那殃及的池鱼,连人带车一起掉进了旁边的兰湖里,好不容易将七公子捞上来,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这才有昨天那一出。” 李立身揭开酒瓶盖子,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舒服的直叹气。 “江湖高手?是巧合吗……” “据说那两人打的不可开交,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武艺高强。” “如此,那怎么也应该是江湖上的有名之士,可查到是谁了吗?” “暂时没有,或许现今,江湖上武艺高强的无名之辈也越来越多了吧。” “江湖啊……” “哎,你这酒哪来的,可是那万家的?说到那万家的贡酒那可是天下一绝啊,千金难买,师傅我当年有幸得尝,那滋味简直毕生难忘,飘飘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夕……” “……贡酒贡酒,你老都念叨多久了……” “哎,别走啊,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记得下次带更好的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