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长极殿,少星师不急不缓地走进去,对高座上的女人行以神礼,口中道:“参见女王殿下,愿您长乐无极。” 高座上的女人约摸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穿着殷红色的华贵的衣裙,头顶王冠,神情冷冽,气场十足。她看着少星师微微摆手:“少星师免礼。孤问你,何时宜战?” 少星师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很快了。” 这模糊的回答让大漠女王直直地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道:“若是迟迟不能,那就只好让祀女亲自去向信神讨个日期了。” 少星师一惊,飞快地道:“回女王的话,过了冬天,大境人便会有行动,届时我们便能出手,继而攻打大境。这是目前对我军最有利的方法。” 大漠女王“呵”地冷笑了一声:“那就依少星师所言,到那时,就由祀女亲自为我大军行鼓舞送行吧!” 大鼓舞祭,意在祭天,一般由九名鼓舞祭司来完成,何时又轮到了只侍奉信神的祀女?大漠女王还是如此不待见华衍,华衍却违逆她不得。 少星师看了一眼大漠女王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最终只说道:“在下告退。” 他走出长极殿,抬头仰望着四方宫墙外的天空,蔚蓝的色彩在他眼中却隐约泛起红光,他可以预想到不久的未来。 自古以来,一统天下的大业,都是血淋淋的。 第二年龙抬头过后,屠从英亲自率领一队斥候潜入大漠国,由许姜州率关津大营半数兵马前往西南重镇徐昌驻扎,剩余兵马由镇军大将军秦长师管辖。 “如今我大境几乎所有可用武将与兵马都开始调动了,就为了与大漠一战。”宫中,四位成年皇子聚在一处,谈及目前局势,太子唐晏行幽幽地感叹:“竟如此这般大动干戈。” “当年以二十万兵马北伐辽真与北图,最终以奇袭取得胜利。后来出兵东临,不也是调动了国内泰半能用上的兵力,又叫工部日以继夜研究火炮,加之有内应,才勉力打下?”唐晏清扯了扯嘴角,语气意味不明,“哪一次征战,不是举国之力,耗费无数鲜血和财帛?” 唐晏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说起火炮,自四五年前邗门关一战之后便再无使用,也不知工部的进展如何。” “此事颇为机密,除了参与制作的工匠,大约也只有父皇与远定公才清楚一二罢?”唐晏清微微耸肩。 “若是火炮能再派上用场,与大漠一战,我等也不必担忧了。”唐晏庭似乎感叹着。 唐晏清冷冷一笑,不说话。邗门关之战,火炮仅仅拉响了一发,就炸毁了大半个城门楼,其中死伤无数,皆不得全尸,尚明贺因此而死;之后尚风华不顾生死出城毁炮,大境军中又因此元气大伤,双方皆损失惨重,火炮的杀伤力有多恐怖,就在那一战中爆发了出来。若这等杀器被大量运用到战场上,只怕真的会酿成人间地狱。 但大漠有少星师的卜算之术,就怕火炮推出去了,却殃及自己人啊。 他这边阴晴不定地想了许多,身边的太子唐晏行又开口道:“这大漠的少星师乃是四大名将中最诡异的一位,之前无情公子还刻意提醒,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唐晏庭微不可闻地哼了一下,道:“我大境的远定公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是之前暗探有误罢了,此次他本人出马,若他不能,还有谁能?” 唐晏行与同胞兄长通过气,知道的比唐晏庭多一些,连兄长都不怎么看好屠从英,他自然也忧心忡忡。见唐晏庭一副对屠从英颇为得意的模样,暗自叹了一口气。 若屠从英不能,谁能?那位名将之后、能征善战的衔南郡主,如今正大着肚子呢! 唐晏清不置可否,侧头见唐晏凭手里捏着一只半满的酒杯发怔,问道:“四弟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 唐晏凭回过神来,见三位兄长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顿时有些不自在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方慢吞吞地说:“弟弟是在想……之前在漳州所遇信神教,是大漠十年前就安插下的暗桩,意在搅乱中原局势,他们能计划得如此长远,想必对我大境的攻势也早有准备吧?” 他说的不过是众人都猜测到的,唐晏庭眼中顿时闪出些许不屑,又很快掩盖了。唐晏清倒是淡淡笑了一下,说:“所以此战难啊!” 唐晏行叹息道:“如今从英才刚走,大军也尚在路上,一切还需等待,且看着吧。” 又说了一会子话,四位皇子才纷纷告辞,唐晏庭率先走了,唐晏凭也默默离开,待屋内只有同母兄弟二人,唐晏行才靠近兄长,低声说道:“我留守在关津大营的人传来密信,说华家有人曾秘密与秦长师会面。” 镇军大将军秦长师,在大境武将中地位仅次于屠从英的人,也是一名能人悍将,只不过因屠从英在前,他通常都会被人忽视掉。与屠从英不同的是,这个人背景格外复杂与宁家(皇后母家)华家都有牵扯。 唐晏清冷笑:“莫非华家想发一笔战争‘财’?” “华家具体与秦长师说了些什么,我尚不清楚。”唐晏行皱了皱眉,道:“皇兄,你说这秦长师会不会……?” 唐晏清摇了摇头。 “二皇兄与华家一直都未曾放弃要拉拢军中势力,之前还不是又鼓动大臣提议撤换南陵主将?他们仿佛稳不住了。” “再稳不住也得稳啊,这种时候还想有什么手脚?”唐晏清摆摆手道,“不必管,秦长师心里有数,我那好二弟也不是傻子。先盯着大漠那边的动静吧。” 唐晏行微微点头,他兄长说完话,已经格外潇洒地大步走了。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华家根基深厚,若之前因贵妃失势一时急切尚有缘由,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屠从英一去大漠,两月毫无音讯,而南陵这一边,尚风华面临着一个重大难题。 临盆! 尚风华从未想过生产是一道鬼门关,毕竟有全能的鬼老三在,她又一向打打杀杀惯了,痛觉比常人还要迟钝些。然而当孩子即将落地,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分娩之痛。 尚风华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头顶上飘逸的帐帘,小腹处一阵一阵地痛,而大脑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青鸟扑过来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主子,您感觉怎么样了?” 尚风华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要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引得整张脸都在扭曲抽搐,不由得握紧了双手。 青鸟被她手上的力道抓得一痛,抽气的同时也大约明白了她的感受,连忙开口道:“您忍着些痛,先省点力气……” 尚风华心中大喊,这是能忍住的痛吗! 她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顾白站在产房门口,屡次试图往里张望都被一个中年妇人挡了回去,嘴里道:“郡马爷,您进不得产房的,还是在外头等着……” 被当了好几次之后,顾白终于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又大步转移到窗口处,只是那窗都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动静。 顾白眉头紧锁着,徒劳地盯着窗户,恨不得将上面的木头窗纸什么的都给盯化了。猛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叫喊,却又没了后续,顾白急忙提起声音喊道:“风华?风华?你怎么样了?” 尚风华的注意力都被剧痛给吸引住了,没有回答。 顾白急得直在原地打转,一旁的鬼老三忍不住道:“现下才刚开始呢,是要留着力气在后头的……你先莫急……”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的眼神也老往产房门口飘。 不多时,焦嗣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还没站稳就连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鬼老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屋里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顾白瞬间又站到了产房门口,听着尚风华痛苦的声音,忍不住就想往里冲,那个中年仆妇差点都挡不住他,还是焦嗣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郡马爷,你冷静一点!主将不会有事的!” 顾白呆滞地盯着房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人也渐渐变多,丫鬟们时不时端着盆水进进出出,那水的颜色让他整个人格外僵硬。 青鸟出来,见顾白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挡着路,小心翼翼地道:“郡马爷,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顾白僵硬地朝她看过去,一见是青鸟,整个人仿佛又活了,抓着她急切的问:“风华情况怎么样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水?怎么叫得这般痛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大夫进去瞧瞧?”一边说着,他一边扯住鬼老三的衣袖,将鬼老三往屋子里推,“您进去看看风华!看看她……” 鬼老三叹了口气,顺势就进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夜色深了,顾白仍杵在房门口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忽然传出来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生了!”好几人欢呼着说道。 顾白动了一下,拔腿就往里头冲,与鬼老三撞了个满怀。 鬼老三吓了一大跳,暗自庆幸他没把孩子抱手里,高兴地道:“恭喜郡马爷,您得了一个小公子啊!”一旁的稳婆立即将怀里的孩子送到顾白眼皮子底下。 顾白转了下眼珠,看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小鬼,微微点了下头,下一刻他就已经伏到了床边,握着尚风华的手,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哭腔。 “风华!你不要有事!” 尚风华仿佛脱了几层水一般躺在床上,精疲力尽,眼皮微微张合,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努力地扯了扯嘴角。 一旁的白鸽插嘴道:“主子没有大碍,只是累着了。” 顾白仔细看了看她,最后才放心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辛苦了,娘子,你放心,我陪着你。” 尚风华虚弱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