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信塔,举国最高之处,共九层,对应九重天之数。这是大漠国祭司的所在之处,底下三层对外开放,而最顶层处,供着逝去大星师的灵柩,无论是谁都不可随意踏入。 信塔七层处,空阔的房间中,供着一座浑然天成的玉石台,周围燃了一圈长明灯。此时此刻,玉石台前站着一男子,面容俊朗,轮廓分明,身着青墨色长袍,边角绣着暗红色的纹路,整个人显得神秘又清冷。 他在玉石台前立足了许久,怔怔发呆。年轻的赤衣女子从没有光线的暗处缓缓走近,足上金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男子也依旧一副呆怔模样。 这二人是大漠的少星师,以及祀女华衍。 华衍走到少星师身边,也注视着玉石台,台上明明暗暗组成奇异的纹路,或长久不变,或在呼吸间就千变万化。 这玉石台,在大漠人眼中,是举世无双的国宝,称为玉盘。 华衍注视了一会,侧头看向少星师,那长年清冷的脸正微微蹙眉,带着些许的忧心。华衍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轻轻道:“看来布在东方的局被破了(指信神教的事)。” “正如当年所预测的那般。”少星师淡淡地开口,“被不可预知的力量所影响。” “是那个人?”华衍问道。 少星师微微点头:“正是。那个人开始干预此局,我便看不清往后了,直到那人收手,我才发现此局已破。” “接下来会如何?” 少星师转头看着华衍,眼中闪了闪:“如今,就算女王下令停手,大境也一定会攻打过来了。从前我们所做种种,皆成了大境发兵的缘由。” 华衍沉默不语。她提起裙摆,绕过长明灯,直接坐到玉盘上,伸出白得快要透明了的手,抚摸上那些明明灭灭的纹路,心中升起一种想把它都扑灭了的念头。 “阿衍。”少星师唤了一声。 华衍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倒映着玉盘里的明暗光线,忽忽闪闪的,甚是好看。 少星师数次张了张嘴,最后才发出声音道:“战争避无可避了……这一切终将来临。” 华衍闻得此言,仿佛笑了一下,又好像毫无表情,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感伤:“你能预算天地,预算山河,可曾预算过自己的命数?若非女王执意,你也不会……” “别!”少星师慌忙上前两步,隔着一层长明灯,有些焦急地对华衍道,“你别……不要去惹怒女王!”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一定护你周全的。” 华衍扯了扯嘴角,垂下头去,在少星师看不到的地方,目光中露出一抹阴暗的色彩。 少星师见她沉默不语,又转移话题说道:“前几次大境所派暗探,都被我方迷惑了,这一回东方局破,他们定会察觉不对,将再派人来。这一次,来者颇为棘手。” 华衍有点走神,随口道:“无论来人是谁,到了你的地盘上,不是任由你磋磨?” 这话有些调笑的意味。少星师笑了笑,朝她伸出右手。华衍心不在焉地将手搭了上去,随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绕出长明灯的圈子。 少星师道:“其他人来,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屠从英,我也有法子应对。只怕是那个我无法预知的人出手,而我却始终一无所知。” 华衍终于回过神,朝少星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看来那人是你的克星了。”她收回手,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嘴里幽幽地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信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少星师看着那道红色的背影消失在暗中,沉默不语。 大漠朝堂,设立文武百官,与各国无异,唯有在朝堂之上,多了一个国师的位子,且仅次于大漠女王之下。历代大星师都掌国师之位,然现任大星师早逝,理应由其女华衍继承,但女王坚决反对,故由少星师替之。 祀女华衍,被誉为是千百年来最接近信神的人,然大漠女王却不以为然,曾数次要将她作为祭品献给信神。 简而言之就是叫她去死。 华衍与女王之间的恩恩怨怨,自华衍尚未出生起,就已产生。 大漠国中所发生的事情且不去管,尚风华自从回了南陵,就被众人想保护无价之珍宝一般保护得滴水不漏,顾白、青鸟白鸽几人全天候命,在“风华居”的下人剧增,鬼老三也在不知道的时候成功转型为妇医圣手,差一点就能成为全能的鬼医了。 因为腹中多了一块肉,尚风华整日里闷在府中不能出门,想要到书房里研究研究兵阵,就被严公卿制止了:“勿要伤神,日后再做这些也不迟”;想要去校场锻炼锻炼刀箭,又被齐化制止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我练给你看”;想下棋解解乏也被顾白收走了棋子,说什么“劳心伤神易费脑筋”的话,就连最爱找她摆弄机关的宿仲舒也成天不见个人影了,她如今唯一期待的乐趣,就是听顾白用他那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读着典籍或话志上一个个的故事,听完之后自顾自地再评头论足一番。 四五个月的时候,南陵进入冬季,尚风华坐在被铺得软乎乎的榻上,倚靠着一只枕头,整个人裹成了一只大熊模样,揣着暖炉看书。 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股寒风钻着缝隙就往屋子里窜了一圈,尚风华抬头,就见白鸽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道:“主子,趁热喝些粥暖暖胃吧。” 尚风华微微点头,放下书卷端起白瓷碗,凑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她看到白鸽身上染了些许雪花,便问道:“下雪了?” 白鸽回道:“是啊,今年雪下得格外早。” 尚风华“唔”了一声,慢慢喝粥。 “主子,京都那边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劳平公公,带来了一车赏赐,仿佛还有圣旨的,因您身体不便,郡马爷便替您去迎接了。” 自尚风华与顾白成亲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对顾白唤起了“郡马爷”。 尚风华停下了喝粥的动作,疑惑道:“圣旨?什么圣旨?是因为我解决了信神教之事么?大冬天的,劳平来一趟也不容易,好好招待了。” 白鸽笑道:“自然好好招待的,主子放心吧。您有什么疑惑,待郡马爷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尚风华点点头,喝完一碗热粥,顿时觉得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不由得感叹道:“我往年都不曾想如今这般怕冷过。” 白鸽接过空碗,道:“那是因为您还要顾着骨子里的孩子啊。” “啊……若是时间能一下子过去,孩子立即就能呱呱坠地了,那多好。”尚风华抚摸着自个凸起的小腹,皱着眉头小声嘀咕。 白鸽听到了,顿时哭笑不得,只好装作不知,转口道:“您看久了书便歇一会,仔细伤了眼睛。” 这点程度哪会伤眼睛?尚风华腹诽着,嘴里含糊着嗯了一声,见白鸽掀开帘子又出去了,立即又捧起书卷,读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帘子又被掀开,尚风华瞬间收好书卷,捧着手炉作发呆状。进来的顾白没发觉什么异状,手中拿了几样东西坐到尚风华身边,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尚风华的手。 尚风华乖乖地任他试探,手温正常,顾白满意地微微点头,这才将第一样东西拿给尚风华瞧:“这是陛下从京都发出的旨意。”一边摊开来一边说,“给孩子的,这一胎若为女,便封作县君,若为男,则为衔南侯。” 尚风华眨巴眨巴眼,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未曾说过长女还能得封。她原以为,旨意要到孩子出生或满月后才会下来呢。 顾白又将一份清单递了过去,道:“这些是陛下赞你处理信神教有功所得的封赏。” 尚风华一一看了,点了点头,问道:“那京都来的公公还有说什么话吗?” 顾白仔细想了想,摇头:“并未说多余的话。” “那他人呢?” “歇着呢。”顾白指了指前院的方向,问道,“风华有什么话要问他吗?天气寒冷,你不要出门,我替你去问。” 尚风华恍惚了一下。没有旁的话么?身为南陵主将的她怀胎生子,显帝应该会考虑到她的不便,会指派一人来顶替她啊?至少朝中那些顽固派,定会趁机要求换将的。 她这样想着,看着眼前正等她下文的顾白,便凑近了一点道:“你去找严先生,跟他这样说……”小声嘀嘀咕咕了几句,顾白会意,替她理了理身上的被褥,亲了亲她额头,这才起身出去了。 到了晚间,尚风华依旧窝在暖和的榻上不挪地方,晚膳摆到了她面前的小案上,顾白替她盛了一碗汤,细心地吹温了,才端给她喝。 在照顾她这一方面,顾白一直不假手于他人,总是亲力亲为。 尚风华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己沦落了温柔乡,一边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鲜味十足的汤,由着顾白为她擦拭着嘴角。 一边唾弃自己变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边又忍不住的享受。 顾白看着她张大嘴巴嗷嗷待哺的模样,含着笑容喂饱了她。等撤下了碗筷,他才开口道:“风华,你日间交代的事,严先生说没有问出来。” 尚风华瞪大眼:“没有问出来?” 顾白点头。 没有问出来,要么就是劳平得了显帝的嘱咐不能说,要么就是显帝根本没有提及换将一事!尚风华想到之前沅临王暗中鼓动朝臣要求换将,但唐晏清却以计变相保住了她,心中稍微缓了一口气。 唐晏清都保过她一次了,肯定会继续保她做南陵主将的。 顾白看着她的表情由一时诧异苦恼逐渐变成轻松自在,也不多问,打来热水为她擦脸,尚风华似乎娇气地哼了两声。 此事不必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