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云城的冬夜带着刺骨的寒凉。
车窗上是一层雾气蒙蒙,将这狭小的空间与外面隔绝开来,而这里面,是一片死寂。
从头至尾,江浔安没有和她多说一个字,他自己开着车,也不说究竟带她去什么地方。
车内的光线很暗,偶有路灯的流光从男人冷硬清隽的五官上一拂而过,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深邃英挺,只是在这黯淡的光线下,终究少了些温度。
苏怀染脑海里回响起来的都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话
到底是生了你的人,没准以后就没了机会……
她姓苏,叫怀染,却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这些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在家里也不算是秘密。
也不记得是多大年纪的时候到了现在父母亲的家里,只记得小时候念书的时候会有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或是用很不屑的语气在谈论她。父亲却舍不得她受委屈,不仅给她换了新学校,后来还搬了家。
真正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乔臻,是在她上初二的那一年。
那天她作为苏家的客人出现在家里,苏怀染被母亲带着走到她面前,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下意识里苏怀染并不想靠近她。
乔臻从苏太太手里接过苏怀染的手,对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毫无避讳地说:“小染,我才是你妈妈。”
十四岁并不是是非不分的年纪,早就已经到了该懂事的时候。
那天苏怀染因为这个女人的这句话,足足哭了一整夜,她害怕,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就连乔臻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她说任何一个字。
晚上苏太太心疼的一直在安慰她,没有再提及任何有关那个女人的只言片语。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往往夹杂着不堪和遗憾。
江浔安说的也没错,怎么说,乔臻也是生她的那个人。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从来不知晓这些事情。
也好过后来那些无法承受的一切……
车子最终停下的目的地,是安都医院,云城最好的私人医院。
江浔安率先走在前面,而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像是不敢往这里走。
十六楼,肿瘤科。
苏怀染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江浔安回过身看着她,眸色冷淡,语气薄凉:“不敢?”
“她得了什么病?”苏怀染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出这句话,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江浔安用一种波澜不兴的语气说,“半年前的事情,乳腺癌。”
忽而之间,苏怀染看向他那平静深邃的眼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堵着近乎透不过气来。
乔臻的病房在高级护理区,这一片较之其他地方要更为安静,一路走过来也不过寥寥几间病房。
护士认识江浔安,见他过来还主动上前说了最近的情况。
“医生刚刚给打过止痛针,她现在还在睡觉。”
这间病房是个带客厅的套间,苏怀染下意识地往里间看去,视线却被房门阻隔着,什么也没看到。
护士离开之后,客厅内只剩下江浔安和她两人。
江浔安在沙发上坐下,清隽温凉的面容在医院白色的灯光下衬得更加凉薄,眸底讳莫如深。
“不进去看看她?”他伸出食指,虚指着里间的方向。
苏怀染几步走到他面前,嗓音带着暗哑,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江浔安看着她清淡的笑着,而那笑意却并未至眼底,“染染,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下一秒就死。”
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语。
苏怀染紧紧捏着手心,转身走向里面那间病房。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乔臻?
离开江浔安有多少久,那就有多久没见过她。
病房内只留着一盏颜色昏黄的睡眠灯,光线微弱柔恰到好处。苏怀染走近,站在病床前,面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正安然睡着,呼吸声十分平稳。
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接受不了这个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自从十四岁那年乔臻的第一次出现,后来的每一年都会来看她,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衣服,也会给她钱,可她统统都不要。
有时候苏怀染哭着和苏太太说,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回来找她,还要这样肆无忌惮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那时候苏太太只是心疼的抱着她说:“小染乖,她毕竟生了你。”
也是到了很久之后的后来,苏怀染才知晓,其实她的养父母很爱她,也并不愿意让她承受这一切,只是有他们不得不为之的原因罢了。
而如今,江浔安也说,她毕竟生了你……
血缘这个东西许是真的很奇妙,她和乔臻长得很像,在她小时候两个人的五官就有惊人的相似,而随着她的年纪长大,五官和她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就属于走在路上,谁都知道她们两人是母女关系。
而偏偏,苏怀染一点也不希望是这样。
她在病床沉默着站了许久,床上的女子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只能凭着微弱的光线,能依稀看得出面前的这个女人瘦了,脸上的轮廓已经有凹陷下去的痕迹。
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相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面。
癌……
到底还是没胆子在这里多留,苏怀染转身走出病房。
才关上门,肩膀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按住,随之传来的是男人清淡的嗓音,他的薄唇凑在她耳畔,如是问道:“染染,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侧,许是不习惯再和他这样的亲密,她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稍稍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薄凉苍白的灯光下,她看着男人那双讥诮不含温度的眼睛,问:“那你希望我怎么说?”
江浔安缓缓低笑,手从她的肩膀处移开,落在她细嫩的脖颈间,停留片刻后又落在她的唇上。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唇上来回摩挲着,“我本以为,你听到她得绝症的消息多少会有些伤感,但也忘了你哪里还有心。”
苏怀染的面色并不好看,对着他的冷言冷语仿佛是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一整天都过得不顺心,此时此刻心里憋闷得难受。
“江浔安,我们走吧。”她试图推开他的手,嗓音里面尽是疲惫。
他只是冷睨着她的脸颊,眸子微微眯起,敛起一片暗潮汹涌。
苏怀染没什么心思和他在这里耗,用力挣了挣,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没再和他说一个字,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河源书吧heyuan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