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天都·九霄
那日,御忡正在天后宫内守着馥凝,得知夙川与焰白二人回来,急匆匆就领着二人回了自己的天帝宫询问情况。焰白将罗刹所言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御忡,听得他的脸色来回变了数变,眼底骇然。
直到焰白话毕,御忡又眉头紧皱着沉默了良晌,才艰难地开口问了一句:“当真?”
焰白叹了口气:“不像有假。”
御忡在瞬间显得更苍老了一些,他扶着椅子瘫坐下来,眼底焦虑、面目纠结。这些话若说给众神听,那整个天界还不得乱套了?他求了数千年的太平,这遭的到底是什么难啊?一时间感触良多,内心郁结。
他想起最初那张喜帖,想起馥凝曾说这是川儿的神煞,如今看来,这简直是整个天界的神煞!正要追悔当初万不该让夙川前往魔界,他又想起更早前的那场无妄山之战,他命悬一线,本不能活的,是馥凝改了他的命格,才有了后来这些……若当年他不执意剿溃妖族以扬天界威名,或许那迟羯也不会死,那银翮自然无需被魑夷抚养,也就没了这数千年后的一场乌龙亲事,更不会惹得夙川与银翮结缘……卯刹海、罗刹之气、万灵珠……心中存了千年的侥幸,想到这时也荡然无存了,他的眼眶憋得通红,整个人都有些木然。
焰白与夙川在旁站着,说实在的,他们也没有主意。
御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那罗刹呢?会否找上门来?”
这焰白倒是有底:“应该不会,他似乎是……不在意这些的……”
御忡听罢苦笑两声,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
从来没见过御忡这般无助,焰白与夙川看在眼里,心里极不是滋味。
御忡试着坐正,却又疲惫地瘫软下去,叹息声都显得有气无力。他颤抖的双手缓缓捏住了拳头,说道:“凰元君在我年轻时候,就是受祖辈尊敬的无量神了。他神秘莫测,但因着他道行高深、法力无边,也无人去拘泥他究竟什么来头。”他神色涣散,“那无极盘,最初也是凰元君炼的,他授了不少法器与功法给天界,尤其药神那一支,得了他最多指点,才保得我天界兴盛了十万年……”要推翻他在诸神心中的地位,太难了,“你们先回去休整休整,明日神议,我自会给众神一个说法。”
焰白与夙川又留着劝慰了几句才走。
次日,众神齐聚九霄大殿,趁着御忡还没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七嘴八舌。
随着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御忡淡淡地坐到了天帝椅上,众神看到他,惊诧不已,都住了嘴不敢再妄论什么——御忡一夜发白。
御忡平静得很:“本座承天帝位,已有两万年,诸神陪着本座,一齐熬成了老家伙了……两万年,本座做过错事,亏得诸神尽心辅佐,维护我天界一贯太平。可是太平不易啊,如今纷扰渐显,本座知道,你们讨要说法,无非是想求个太平。”他缓缓扫视了众神一圈,继续说道,“银翮那丫头,本座是见过的,年纪尚轻呢,寻常丫头而已……只因着她是鬼灵,就把所有都归咎到她头上,岂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太不讲理了吗?”
这话让众神纷纷抬眼,神情各异,但都没敢插嘴。
夙川表情最复杂,他听御忡说出这话,心里十分感动。
御忡继续道:“至于罗刹……万年所传并非都对,罗刹所为,也并非都错。十七万年前的恩恩怨怨,哪里是你我能说清的呢?”他忽而笑了笑,“说实在的,这些事啊,咱们想管也没那能耐,又何故自扰?”此刻的御忡语重心长、掷地有声,说这一席话,全然没拿一点天帝架子,只像个老友一般,反而让众神更加动容,连往日莽撞的雷神都低着头仔细听着他说话,没一点不服气的样子。
御忡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这几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是让诸神别再盯着鬼灵不放了,背后的风起云涌压根不是咱们能应付的,一味执着,反而自惹纷扰。
御忡见众神自己心里已经开始掂量了,先是沉沉叹了口气,继而安抚道:“诸神也不必再忧心,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其余的也就别琢磨了……”
饶是这些食古不化的老神仙,这会儿也都懵懵懂懂了,踌躇着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雷神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凰元君呢?”雷神心想,凰元君那般神通,听闻先前月神命悬一线也是请他救的,如今或否能请来护佑天界呢?
御忡真想哭啊!他避而不谈凰元君,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会儿诸神基本都被自己说懵了,偏生这个雷神还是一贯的没脑子。御忡无奈地看着雷神,心里一愠,语气也重了三分:“凰元君收回了无极盘和万灵珠,如今不明下落。雷神若有本事,便去请来。”
底下一片骚动。
众神骇然地看着御忡。
这头开了,御忡干脆直言不讳起来:“本座说了,此事不是天界能掺和的,诸神若真求个太平,当明白本座这话是什么意思!”
诸神内心震惊难当,难怪天帝一夜愁白了头发,无极盘牵着天后,万灵珠牵着月神,他妻儿身陷危难,他是最心焦的。可他都无可奈何啊!这事儿太大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天界,老老实实。
御忡依旧命焰白携军驻守九霄,雷神也总算明白事态严峻,变得乖巧听话。脸色刷白的上神们各自回了宫,谁都不敢细想这事,太颠覆了,琢磨起来没有底。还是听天帝的话,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吧。
散了神议之后,天帝又召了焰白与夙川,私底下,他的颓唐还是显而易见。堂堂天帝,无助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御忡自嘲地笑了笑,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说道:“我如今只忧心你们的母后,我虽每日都渡修为护她,可她气息还是越来越弱……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取回无极盘。”眼底满满哀愁,“可凰元君那般神通,想找他谈何容易?更不知找到他之后会如何……所以……”他说得口干舌燥。
焰白听懂了:“父帝想让银翮他们帮忙?”
御忡眼神忽闪,心里没底:“他们……会肯吗?”
焰白夙川对视一眼。
夙川柔声道:“银儿定会答应的。”
御忡恍惚地点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夙川心疼父帝,伸手搭了搭御忡的肩膀,算是鼓励,一边说道:“许久没有好好布星了,今夜我便布个漫天星辉,但求能给诸神些许安慰。”
御忡看着他:“你身子如何?”
夙川笑笑:“不碍事。”
昨晚血气又有过异动,但这次夙川没乱方寸,沉下心来调动体内修为,一边默背静心诀,虽然汗流浃背、精疲力尽,但总算是成功抑制住了。有了这份自信,夙川整个人都振作了不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深谙颓唐是最不济事的。
这天入夜,月神重回日月崖,洒了九星当空,缀了漫天绚烂。诸神心事重重,痴痴望着这片夜色,倒也平静。心里不安散不尽,可不安也无用,守一日太平是一日吧。
年汀大陆·多罗城·沉冥宫
天蒙蒙亮,四位妖尊便动身,分别带着自己的族人去了东南西北四大城。总算能堂堂正正地出面整顿那些小妖了,四位妖尊出发时个个神采飞扬。
只是热闹了一夜的沉冥宫骤然又空了,银翮有点恍惚。
与她相反,南枭大摇大摆地在沉冥宫里溜达,昨天躲了整日,可憋坏他了。溜达到后花园,看见银翮呆愣愣地站着,他一时兴起,拾起花坛里的一块小石子,贼眉鼠眼地对着银翮的后背丢了过去。
银翮不备,挨了个正着,当下气鼓鼓地转身:“你烦人!”
与南枭四目相对,二人眼眶同时一红。他们便是这样打闹着相伴长大的,时过境迁,如今什么都变了……当刻这一幕,怎叫二人不伤怀呢?
罗刹不知从哪里现了身,他看看相隔不远定定站着的两人,调笑道:“你二人怎么每日都要兄妹情深一回?恶不恶心?”
泪意褪去。
银翮吸吸鼻子,狠狠地瞪了罗刹一眼:“你这张嘴比你的血还要毒!”
罗刹泰然地嘿嘿一笑:“好说,好说。”随后他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这魔界太无聊了,昨日我溜达了大半圈,什么都没有。”
如今与罗刹相处得已经很自然了,南枭哼了一声:“我多罗城素有不夜城之名,待我重新张罗起来,还愁没地儿玩吗?”
罗刹看都不看他:“你且张罗着吧,我等你个十年八载。”
南枭也不饶嘴:“祖宗,您十数万岁的老人家了,怎么还整日躁动兮兮,净想着玩。”
银翮笑了:“他十数万岁,全在卯刹海底玩自己了,好不容易出来,躁动也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