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帕京将军的话令空气都沉重了许多。那些无需想象的残酷画面,已经在斯大林格勒外的战场上逐渐有了形状。
“还没输。”王勇打破缄默,提起酒瓶,把酒灌进嗓子,灌酒的动作粗暴,洒了许多在地上,“将军,这场仗还没输。他们炸毁斯大林格勒的行为惹怒了许多士兵。他们并非因为绝望而沉默,而是因为怒气无处可发而沉默啊将军!”
将军伸长脖子,头部前倾,眼皮无力的搭在眼球上,“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洛帕京脚步虚浮,挪着小步转过身子,手掌碰到桌上的图纸,默然片刻后,突然大怒,弯下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推到地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勇欲言又止,捡起飘落到脚边的牛皮纸。牛皮纸上画着详细的两军行进图,在每个重要节点处写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从德军的阵型,数量,到领军的司令,上将,团长姓名,最后落笔了结论,大多是自我反省的话。从内容上不难看出,制作者正是洛帕京本人。
拿着这份图纸,王勇仿佛听见了一阵悲戚的歌声,这歌声唱的是洛帕京,与他的62集团军。王勇把图纸认真通读一遍后,捡起其他图纸,一张一张看完。每一张图纸都是洛帕京的心血,更记录了洛帕京在“坚守斯大林格勒”与“不计代价”之间的纠结。
损失了许多人,洛帕京心里也有怒气。迟迟不来的援军,令洛帕京寒心的同时,更害怕战争,进攻是死,防守也是死。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大家死得慢些。
他是将军,是人,更是苏联人。
王勇仿佛看到洛帕京每晚坐在这张桌子前垂头丧气的模样,一边叹息,一边不厌其烦的研究地图与战术。他与崔可夫的确是两种人,没有优劣,也没有对错之分。即使是刚接触战争两个月的王勇,也能看出来,从战争角度而言,洛帕京并非是一个好将军,但从士兵的角度来看,他却是一位好领导。
王勇把图纸整理好,叠放在桌上。其他乱七糟的地方也整理干净、整齐。酒瓶与垃圾清扫出帐篷,拉开帐篷帘子,月光洒在地面驱走阴暗,一阵清风吹过,把帐篷里的酒气吹淡了三分。
王勇背朝月光,像一道不真实的剪影。洛帕京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谢谢您。”王勇轻言,“所有活下来的士兵都欠您一句谢谢。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了,多到令人麻木的地步。这几乎令我忘记了初衷,战争的输赢固然重要,但的确,这世上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事情。”
王勇侧过头,不知道再看哪儿。“我的确要走了,将军。您没做成的事,就交给科尔帕克奇吧。”
“等等。”王勇即将离去,洛帕京突然叫住他。“……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出了洛帕京的帐篷,科尔帕克奇站在不远处。“要走了吗?”
“嗯。”
“那两个孩子呢?”
“先留在这。”
“是吗。”科尔帕克奇伸出一只手掌,王勇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伸手握住。“那就下次再见。”
王勇想起送自己离开时,科尔帕克奇走在战壕里的背影,苦涩的抬起嘴角,“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