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祺回头一看,只见方俊杰、方彦杰两兄弟正向自己奔来。
“二位方兄,是你们?陶大人已经撤销了对你们的指控,这喜讯怎不速速回去禀告令尊大人知道?却在黄州城逗留?。”
方彦杰边喘气便说道:“若非陈兄鼎力相助,方家怎能全身而退?虽说大恩不言谢,我兄弟也不能不辞而别吧?”
陈文祺笑道:“方二公子直爽过人,今日为何也俗气了?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快去快去,还不知钟离姑娘呃,现在应该称嫂夫人了在家多么着急哩。”
方彦杰闻言顿时面红耳赤,方俊杰连忙上前解围:“多谢陈兄关心。实不相瞒,这次我兄弟到知府衙门打官司,家父特地让我们携了信鸽前来,每日要与家里传书一次。刚才我们一出府衙,便将这喜讯传回家了。”
“呵呵,难怪两位兄台不急不躁,原来早有安排啊。”陈文祺赞叹道。
“陈兄,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路,是要回家么?”方俊杰问道。
“正是。不怕二位见笑,在下离家有些时日,有些想念爹娘他们了。”
方俊杰笑道:“人之常情,有什么见笑的?不过陈兄,你看时近正午,不如吃了饭再走,如何?”
“是呀陈兄,我们很久没见了,今儿你就赏光留下,咱们边吃饭边叙叙旧?”方彦杰也诚恳相邀。
陈文祺不忍拂他们的好意,点头说道:“在下却之不恭,便依二位兄台。”
两人听他答应,不由大喜。正好不远处有一酒家,方彦杰向掌柜的要了一间雅座,点了两三样精致小菜,三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陈兄,你我三人今日能够在此喝酒谈心,实在是老天对我方家的眷顾啊。”方俊杰感概地说道。
“方兄何出此言?”陈文祺一时没有理解方俊杰的意思。
方俊杰解释道:“假若皇上不是钦点陈兄带兵招讨方家寨,换了另外哪个将军,只怕是不问青红皂白,上得山来便挥兵掩杀。铁骑之下,我们这些山民那堪一击?多半要成刀下冤魂。我兄弟即便侥幸逃脱,此时只怕是亡命天涯,哪能与陈兄在此把酒言欢?”
陈文祺这才明白方俊杰的意思,连忙摆手道:“方兄言重了。当今皇上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所以旨意是招讨,招在前、讨其后。何况,只要稍有正义感的人,怎会随便向平民百姓刀枪相向?”
“话虽如此,可我听说,那日陈兄上山以后,我姑姑她们可不太友好,换作别人,那还不恼羞成怒?而陈兄屯兵不动,与尊叔父赤手空拳闯阵,这份情义,在下父子当铭记终生。”
方彦杰啧啧一叹,接着乃兄的话说道:“是啊,陈兄和尊叔父也的确了得,我姑姑煞费心血摆下的大阵,竟被你们轻易地给破了。”
陈文祺俊脸一红,摇手说道:“哎呀两位方兄,你们就不要高抬在下了。若非你姑姑宅心仁厚有意放我们一马,我们叔侄就算侥幸闯出大阵,浑身上下还不得血肉模糊?”
方俊杰不意他面皮如此之薄,连忙转换话题:“呃陈兄,当日既知我兄弟便是方家寨的人,你为何不与家父说破这层关系?不然的话,我姑姑她们断然不会说出许多无理的话来。”
“是啊陈兄,当时我和我哥还有岚妹就被爹爹锁在暗室中。若陈兄说出功夫茶楼中的事,我爹爹肯定会放我们出来与陈兄相见的。”方彦杰附和道。
陈文祺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何尝不想见见两位方兄?但当时在下身负皇命,不便叙旧,在那种场合相见反而不好。这个还请二位见谅。”
方俊杰连忙说道:“哪里哪里,我们只是觉得让陈兄和伯父露宿山野,心里有愧哟。”
陈文祺摇手道:“两位方兄不必自责。军人嘛,餐风露宿那是再平常不过了。想我们在宁夏收复失地的那段日子,哪天不是被甲枕戈、数着星星渡过漫漫长夜的?就算当时与两位方兄相见,我们也不能丢下百多名兵士不管不顾自己去享受吧?而且……那晚在下并没有露宿山岗。”
“哦?那陈兄……”
陈文祺笑道:“在下在黄冈县衙与杜平杜大人说了大半晚的话,然后在黄州城郊外打坐了两个时辰。”
方俊杰愧疚地说道:“陈兄为了我家的官司,昼夜……”
陈文祺赶快截住方俊杰,说道:“方兄又来了,这不是小事一桩么,何足挂齿?”
“哥,你就别说了。大恩不言谢,我们记在心里就好。”方彦杰性情直率,他为陈文祺斟满酒,端起酒杯说道:“陈兄,我敬您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还是方二公子爽快。”陈文祺举起酒杯,与方家兄弟碰了碰,一饮而尽。
“说真的,这次那昏官将证据悉数毁灭,我兄弟是有口难辨哪。若非陈兄请来布政使陶大人和王府的世子,假借库银失窃大案,令司徒蛟不打自招,我方家只怕要冤沉海底了。”
方彦杰见哥哥难以放下,赶快转移话题,向陈文祺说道:“陈兄,若说请动陶大人尚还说的过去,毕竟他治下发生的事情惊动了皇上,他不能袖手旁观可楚王府的人素来不管地方的闲事,陈兄能惊动世子的大驾,当真匪夷所思。你是如何办到的?”
陈文祺笑道:“在下是沾了奉旨招讨的光,皇上的金面王爷和世子不能不买。”
方俊杰竖起大拇指,开玩笑似地说道:“陈兄足智多谋,不仅请得动王公大臣,还请得动家中长辈。听家父说,若非尊叔父那番话,他们只怕没那么容易答应罢战息兵的。”
“说到这里,在下突然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方彦杰犹豫地望着陈文祺。
方彦杰向来直爽,这时突然如此,令陈文祺大感意外,当下说道:“方二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那日阵中,尊叔父对阵法的一番高论,我姑姑是佩服得很,事后多次提及此事。”方彦杰望了望哥哥,犹豫着说道:“我想,请……尊叔父有暇时,上山来指教一下我姑姑。”
方彦杰见哥哥没有表示反对,暗里松了口气。
陈文祺听罢,心想我五叔酷爱阵法,这多年来不仅没有用武之地,而且鲜有赏识之人。如果知道有人愿意与他切磋心得,不知如何高兴。想到这里,便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五叔同样爱好阵法,若能与你姑姑共同切磋,那是再好不过,这事我替五叔应承下来了,随时奉召。”
方彦杰望了乃兄一眼,试探地说道。“只是……在下担心陈兄当不了尊五婶的家。”
“呵呵,我五婶啊,还不知在何方呢。”
方彦杰听姑姑详细讲过那日阵中的情况,自然也知道陈祥山说的那句半真半假的话,因此他假装吃惊地问道:“难道尊叔父尚未娶亲?”
“然也。”陈文祺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地感到方彦杰问话的“深意”。
果然,方彦杰闻言喜上眉梢,举杯向陈文祺:“那……我姑姑……哦,在下就替姑姑先行谢过。”
既然知道方彦杰的意思,自然不能让人家开这个口。陈文祺抿了一口酒,说道:“在下冒昧问个问题,两位方兄若能说便说,若有不便,便罢了。”
“陈兄不必客气,请说。”
陈文祺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在下先敬二位一杯。若这问题唐突了,便请恕罪。”说完一口喝干杯中酒。
方俊杰见他如此慎重,当下不敢怠慢,亦喝干杯中之酒,说道:“陈兄,你我知交非一日,没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尽管问,我兄弟知无不言。”
陈文祺敛容说道:“那日阵中,家叔出言有些许不逊,冒犯了你们姑姑。而姑姑的回答,则令在下不解,特此向二位求证。”
“我姑姑她说了什么?”方彦杰抢着问道。
“当时她呵叱家叔道,休得胡言乱语!本姑娘还是黄花闺女,哪有什么夫相子教?因此在下冒昧请问二位兄台,不知你们姑姑是名花有主还是待字闺中?”
方彦杰听他有此一问,暗中大喜,答道:“既然陈兄下问,我便坦言相告,姑姑她们确是待字闺中。只因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两位姑姑是我爹娘拉扯长大。也许是经常跟着家父习武的缘故,我们这位大姑姑自小就迷上了阵法,甚至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到了及笄之年,爹爹对她谈起婚嫁之事,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提出一个条件:无论何人,只要闯过她摆下的阵型,便任由爹爹做主。否则,就算潘安再世、沈万三重生,恕不考虑。”
“这倒是与家叔毫无二致。”陈文祺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接着问道:“后来呢,就没有闯阵的人?”
“说来惭愧。最初几年,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自恃有些身手,前来闯阵提亲。但却无一人能够破阵而出。久而久之,人们都知晓这阵难破,便敬而远之,没人再敢上山了。”方俊杰半是遗憾半是自豪地说。
“那阵型……”
方彦杰忙接过陈文祺的话头,说道:“那阵型并非像日前的冲轭阵法,而是……阵图,我不懂阵法,可能这说法不准。总之它不是那种以兵士站立排列、队形能够千变万化的阵型,而是用旗幡按不同方位插放,使人辨不清方向的迷宫。我曾经进去过一次,别看阵外风和日丽,可进去之后,却是愁云惨雾、阴气森森,方向不明、乾坤混沌,真正是令人不寒而栗。亏得姑姑一直跟在我身后,见我害怕,连忙将我带出阵外。陈兄可听说过此阵?”
陈文祺笑了笑,答道:“略有耳闻。在下有个想法,请二位兄台帮助参详参详。”
“什么想法?”两人异口同声。
“若二位不嫌高攀,在下欲请家叔前来试试。”
方彦杰一拍大腿,举起酒杯说道:“陈兄与在下是不谋而合。来,咱俩满饮一杯。”
陈文祺端起酒杯,与方彦杰的酒杯碰了一下,眼睛却望着方俊杰。
方俊杰“呵呵”一笑,说道:“陈兄说哪里话来?我兄弟虽与尊叔父缘悭一面,但据说尊叔父不仅器宇轩昂,而且武功超群,更为难得的是行而有义、交而有礼,有一副侠义心肠。我姑姑在下也不妄自菲薄虽然有男儿般的豪爽气慨,但亦不乏女性的温柔,针线女红样样不差。若果如我等所愿,他们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此说来,咱们仨晚辈就当一回氤氲使者?”
三人相视而笑。
陈文祺一口喝干杯中酒,起身抱拳说道:“在下先行告退。三日之内,我叔侄二人上山闯阵。”
“一言为定,我们在大崎山恭候二位光临。”
辞别方家兄弟,陈文祺离开酒楼,快步向陈家庄走去。
“爹、娘,祺儿回家了。”距家门还有老远,陈文祺便迫不及待地大喊起来。
陈瑞山和闻氏夫人双双走出大门,喜出望外地迎接爱子归来。
闻氏习惯性地拍拍儿子身前后背衣服上的“灰尘”,爱抚地说道:“祺儿,饿了吧?你陪爹爹说会儿话,娘去炒两个菜,待会儿和你爹爹、五叔喝两盅。”
“娘,我还是刚吃的午饭哩,您先歇会儿。”陈文祺拉着闻氏的衣袖说。
“娘不累。”闻氏摸了摸儿子的头,喜滋滋地望后面灶房去了。
“祺儿,来,这里坐。”
陈文祺搬了张凳子,坐在陈瑞山的身侧。
“祺儿,听你五叔说,这次上大崎山,没动一兵一卒就让方寨主罢战息兵了,你做的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