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她看来,这事儿的确跟萧元景没多大干系,不过是太子与秦王斗法罢了。
“虽说人人都觉着你无辜被牵连,”贤妃冷着脸,抬眼看向满脸困意的萧元景,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案,“可你总不会以为,能瞒得过我吧?”
萧元景昨夜统共就没睡多久,如今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随母妃怎么想。”
贤妃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忘了当年的承诺?”
萧元景抬起手来,遮了遮眼,只觉得头疼欲裂,低声道:“不敢忘。”
“当年你曾答应过我,今后远离那些个纷争,更不会去抢那个位置。”贤妃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可你这次为何要掺和其中,着意设陷阱给太子?”
这事看起来与萧元景的确没多大干系,可细究起来,那鹿是他射杀后留着没动的,而箭弩,也是他自己给秦王看了的。
看似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可若是缺了任何一件,都成就不了昨夜那场闹剧。
萧元景未置可否,只轻描淡写道:“我是射杀了那鹿,可却没让他拿。他自己鬼迷心窍故技重施,难道还成了我的错?”
见他避重就轻,贤妃冷声道:“你可是改了主意?”
“我并没想要去同他争抢什么,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萧元景放下手来,睁开眼道,“可我不是任人揉圆搓扁都不会还击的好性情。他先招惹了我,就别怪我还回去。”
这些年来,萧元景都称得上是听话极了,这还是头一遭这么同她说话。
贤妃怔了怔,方才道:“他做什么了?”
萧元景并没隐瞒,但也没详提,三言两句将太子刁难南云的事情给讲了,随后道:“徐知音的事,我懒得同他计较什么,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了,还能全身而退。”
萧元景如今一闭眼,还能想起那日南云委屈的模样来,若是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那未免也太没用了。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设了个陷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借着太子的贪念引他踏进了陷阱,又将刀递到了秦王手中,趁其不备狠狠地捅了一刀。
不死也得脱层皮。
贤妃显然并不知道此事,听后,怔了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妃,”萧元景定定地看着她,“我无意于皇位,可那个位置也不能落到太子手里。”
贤妃抬手掩住了半边脸,想起当年的旧事来。
一转眼,也已经过了七八年了。
那时她与皇上的感情很好,宠冠六宫,萧元景与成玉也是皇上极疼爱的孩子。她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可在宫中得宠就是原罪,所以皇后恨上了她,太子也恨上了萧元景。
一日,她正在昭阳殿给皇上绣着香囊,却忽然有內侍来报,说是三殿下落了水,被救上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她没来得及收回针,直接扎了手,疼得厉害。
十指连心,但这远远不上看见昏迷不醒的儿子时的心如刀绞。
那时正是隆冬,衣裳厚重,落水原就是要了大半条命的,可巧萧元景还有风寒在身,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他还尚未从昏迷中醒来,就开始高烧发热,怎么都止不住。
连太医院资历最老的院判都束手无策,说是只能竭力医治,余下的,就还得看三殿下自个儿能否挺过来。
贤妃几乎都要疯了,一时只顾着哭,眼都哭肿了一时又要彻查,非要抓出那个罪魁祸首来,杖杀了不可。
皇上将她搂在怀中安慰着,还陪她守在病榻前,等着萧元景醒来,可却并不肯下令彻查。
好在萧元景吉人天相,最后熬了过来,虽也落了时常头疼不已的病根,但好歹算是保住了这条命。
而也是直到他醒来后,贤妃方才知道,原来竟是太子争执之下将他推入了湖中。知道此事后,贤妃便立时去令人寻了皇上,请他做主。
她原也是个聪明人,可偏偏这事上却犯了傻。
皇上若真是有心去查的话,又怎么可能查不到?根本就是查到了,但是并不愿意闹大,所以反而替太子遮掩起来,以求大事化小罢了。
毕竟兄弟阋墙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皇家的颜面要往哪儿摆呢?
皇上好声好气地劝着,担保此事过后,必定会重重地责罚太子。还说既然元景已经醒过来,那便也就罢了,没有必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这么些年来,贤妃一直以为自己是皇上最爱的女人,自己的儿女也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直到如今方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赏些东西、说两句甜言蜜语,临到这种时候,又有什么用?
她气得很了,将手边的东西都拿过来摔了,几乎砸了半个昭阳殿,不依不饶,也不肯顺着皇上给的台阶下。
皇上早就习惯了她温柔听话的模样,平时的小性子能当做是情趣,可如今却也是被惹恼了,发火质问她,难道想要太子偿命不成?
贤妃砸得累了,也不顾什么形象,跌坐在那里垂着泪,又指了指殿外,让皇上离开。
经此一事,她与皇上算是彻底决裂,闹开来。
她再不想去邀宠讨巧,也让萧元景撇清干系,自此以后当个闲王,再不掺和半点。
这是她心灰意冷后做下的决定,萧元景很孝顺,听从了她的意思,由着太子与秦王为了皇位明里暗里较劲,自己却并没插过手。
直到如今,他不动声色地设下了这个陷阱,几乎要了太子半条命。
贤妃默然审视着萧元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又道:“既然你自己已经想好,那我也不再阻拦。只一句,那位置着实不是什么好的,你需得三思。”
萧元景坐直了些,颔首道:“好。”
贤妃将他叫过来,原本是怀了些责备的意思,可如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归根结底,萧元景如今年纪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也不是她能约束得了的。
“你父皇昨夜同你说了什”贤妃这话问到一半,又自己止住了,摇头道,“算了,你自己拿捏了决定局势,我不问了。”
说完,她似是有些累了,抬了抬手:“你回去吧。”
萧元景低低地应了声,站起身来走了两句,又似是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同贤妃道:“母妃,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事,希望您能应允。”
自从来到这昭阳殿,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可提到这事时,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连语气都仿佛缓和了些。
贤妃原本是不大认同的,可见着他这模样,却到底也没说反驳的话来,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萧元景得了这句后,又着意嘱咐她保重身体,这才离开。
他并没在昭阳殿中久留,三言两语敷衍了追着问询的成玉,又摸了摸茜茜的脸颊,便离开了。
萧元景头疼得很,只想回去歇息。
他快步走进临照殿后,一眼就见着了南云,不由得一愣。
南云从煮茗那里得知昨夜的来龙去脉后,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左右无事,便想起昨日带回来那傻兔子,所以特地寻了些嫩菜叶来,蹲在廊下喂兔子。
听见有人从外边回来的脚步声,南云便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手中还拿着递过去的菜叶。
可巧那兔子也听到了动静,一并看向了萧元景。
萧元景踩在门槛上,见一人一兔齐齐地偏过头来看向自己,看起来格外乖巧,不知为何,心中原本的那点烦躁竟一扫而空。
他与南云对视了片刻,而后上前去,一撩衣裳也半蹲了下去,向南云伸出手。
南云怔了怔,分了两片菜叶子给他,并没多问什么,只一起喂起兔子来。
她不问,萧元景乐得自在,也不提自己反手坑了太子一把的事。
但这事儿却终归是发生了的,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但皇上自己却没办法再这么揭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当年他为了颜面为了太子,硬生生地压下了萧元景落水之事,如今这么个阴差阳错的巧合,却像是个循环,终归还是尝到了因果报应。
他身体原就不大好,这么一气,便直接病倒了。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再在行宫久留,直接回了宫去。
太子原本一直想着代替皇上主管围猎之事,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偏偏有先前那事,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脸面再出现,便索性借着侍疾的名头也回去了。
今年这围猎竟是以这种方式收场,众人谁也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是自有思量。
也就是秦王,为此高兴不已,深觉这次围猎是赚大了。
萧元景就跟没事人似的,在西山行宫又留了几日,而后方才回了京。
自打先前见着方晟时,南云就生出了想要回家去看看的心思,如今一回王府,她便提出想要告三天的假。
萧元景问清了她的缘由后,眉尖一挑:“你要回家去?”
“对,”南云小声道,“我想回去看看。”
她知道萧元景怕是也想起了那日方晟的话,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可却听萧元景道:“想回就回吧。可巧有个消息,你也能告诉你母亲。”
南云不明所以道:“什么?”
“先前在行宫时,我已经回了母妃,过段时日会封你为侧妃。”萧元景轻描淡写道,“你顺道回了你母亲,以免她总觉得我苛待了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