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文王四年。拜月教神殿。
与其说是神殿,不如说是神坛,因为它根本没有顶。
此时的夜幕就是神殿的穹顶了。
神殿高五丈余,呈梯形四棱台,四面通达,由无数阶梯通向顶端。神殿完全由土砌成,但打磨得平整光滑。坛顶两丈见方,中央是用来占星的经纬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辉。
经、纬两环交错之间,一人身着白袍立于中央,纤长的手指在淡金色的经纬线上滑过,口中念念有词,两环也以此人为中心开始转动,无声无息。
星空灿烂,有幽绿色的极光在地平线上方舞动。
白袍人一头亮白的平直长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白袍在夜风中轻拂,整个人变得莹莹生辉。从背后望去,即使裹在长袍里仍显出一种弱不禁风的姿态。
叮的一声,经纬仪的转动戛然而止。手指抚在精细的刻度处,白袍人的长袖轻轻滑下,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皓腕。
这是个月光一样的女子。
她叹息一声,仰面望向夜空,目光投入璀璨的星河,平静如水的精致面庞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秀眉微微蹙起,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也带上了一点真实感。这个看面容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却有一种历经过风云变幻的淡泊。她身材高挑、长发及地,仿佛一尊立于天地间的玉雕。
拜月教长老范辰已经在她背后单膝跪了两个时辰之久,整个人如同隐没在夜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但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存在,背对着他淡淡道:“玄天国命运存在异数。”
“是的,尊者。”范辰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这名少女竟是拜月尊者——拜月教的统领、巫神后人,也是轮曜大陆上最懂星命的巫师——月咏。
月咏续道:“天意难测,但此乃灾相,预示当今王朝将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范辰听得格外仔细,不禁开口道:
“莫非是‘乱世之贼子’?”
月咏只扫了他一眼,他立刻重新低下头去:“请尊者恕罪。”
“无妨。”少女单手扶着经纬仪从中间踱了出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起来就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如果当真,那么玄天王朝,恐怕将土崩瓦解……”
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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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狼几乎两夜没合眼,又经历几场战斗,身心俱疲,到了云隐山便倒头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倒是做了好几个怪梦。他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讲话,声音含糊不清,听得他脊背发凉。有时朦胧中醒来那声音还在背后挥之不去,他不敢回头去看,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到肚子叫了起来,步天狼才从床上爬起。自己根本不记得是怎么进到这个小石屋的,屋内的桌椅板凳都是竹子做成,窗子也是竹子,支架还是竹子。从窗户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竹海。
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步天狼循着味道走去,看见偌大的厅里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刚做好的饭菜。竹笋炒肉、粉蒸排骨、剁椒鱼头……
步天狼咽了咽口水,又看到何川在厨房像模像样地系着个蔽膝,不禁笑道:“看不出川哥你还是个大厨,真是濒临灭绝的居家好男人啊。”
“做饭都不会,难道学你永远吃白食?”何川道,“趁热吃吧,刚宰的活人。”步天狼夹到嘴边的肉又放了下去。
“逗你呢,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坏?”何川解下蔽膝坐上石椅,“你睡了一整天了,一会去瀑布下面洗洗,看你脏的,我都吃不下去饭。”
“川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损我。”步天狼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
“你看那是什么。”何川指了指墙角。步天狼顺着手指看去,只见自己的机关轮“玄机”和何川的“乾坤”并列放在墙角。
步天狼大喜,捧起玄机仔细端详着:“咦,五年没见着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之前丢的武器槽都满了。”
“算你走运,大师兄擅长铸剑,帮你修复好了,顺便添了几个好用的兵器。不过大师兄的风格你也了解,不是狠东西他不会往里装的。”
“希望以后用不到吧。”步天狼悻悻地放下玄机。
饭后两人走进云隐山深处,步天狼听见远处水声激荡,走出竹林,面前竟是一座不小的瀑布,落差大约六七丈,覆盖半个山头,巨大的水流砸得水面激起雪白的浪花。眼前是一大片水池,池底虽浅但水面极宽阔,池水清澈湛蓝,蜿蜒着通向海口。
步天狼干脆脱了个精光,跳进池中畅游起来。水至清则无鱼,此话不假,他游了一圈连个虾米都没看到。在水中仰面朝天,深秋的冷空气好像进不到这里,只有阳光和煦。浅浅的池水被晒得暖洋洋的,包围着步天狼的全身,他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
游了半个多时辰,步天狼跳出水池,用真气将身上水分蒸发掉,换上一身新衣服,抻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这时他想起半天没见到段血海,便问起何川。
“大师兄不是一直坐在那里吗?”何川指了指瀑布方向。
只见一个红色身影端坐于瀑布正下方,几乎被白色浪花淹没。段血海双目轻合如同打坐,任凭强烈的水流冲击而巍然不动。
“大师兄这是在玩什么呢?”步天狼一手托着下巴道。
“这也是一种修炼。”何川带着步天狼向瀑布走去,“一会大师兄要练剑,你看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