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长“嗯”了一声却不说话,沉吟半晌后道:“老沈,在咱们司里你资格最老,我又最信得过,因此有件机密要务想说与你听。不知……不知你能否把得牢。”“把得牢”三个字自然是指嘴巴了。沈明鉴从入职天庭起便是个不起眼儿的小脚色,任谁过来都能申斥、调笑他几句。如今司长和颜悦色对他说话,而且隐隐有亲信之意,真让老沈感激涕零,甚至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他跨一步大声道:“恩相请放心,无论今日卑职听见什么,都会将它深锁心中,半个字也不吐露。恩相若有差遣,卑职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司长一笑:“我果然没看走眼。”他一挥手,云气四合,形成一个偌大的球体将两人包裹其间。在这里面,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司长缓缓开口道:“老沈呐,出大事了。天罗神大人死了。”沈明鉴兀自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谁死了?”司长只得叹了口气重复一遍:“天罗神死了。”沈明鉴一惊,不禁腿脚发软,竟一屁股坐在地。原来天罗神乃是大罗金仙,地位不凡,享受开府治事的待遇。这整个宁神司便是他的僚属。即便是司长,也只相当于天罗神的助理而已。现在最高长官去世,对宁神司来说无异于十级地震。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沈【app下载地址xbzs】明鉴之流的小官吏会失去职位,能不能继续留在天庭都很难讲。司长自然清楚老沈心里想的什么,和颜悦色道:“你不用紧张。你是老人了,又有我这层关系,下调也轮不到你。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你业绩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过几日我便递个条子,给你补个好差事如何?”此言一出,沈明鉴真是又惊又喜,连连叩头:“多谢恩相栽培!”司长道:“这都是小事……不过我有件事要交给你,你须得给我办明白了。”“恩相尽管吩咐。”司长压低了嗓子:“老沈,君侯死得蹊跷。”沈明鉴这才将注意力移回到这件事。他文吏出身,反应相当敏捷,片刻后便察觉到诸多疑点,第一,最显而易见的,天罗神这么重要的人物死了为何秘而不宣?第二,其日常用度仍在照常支出,显然是要做出他还活着的假象。那么那些钱去了哪儿?又是谁在策划整个**?是司长吗?沈明鉴毫无头绪,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中。只听司长继续道:“君侯秘不发丧是边的意思,原因就是死因至今尚未查清。凡间庚子年正月十五那一日,有人见天罗神下界未归,便去禀告纠察灵官。那灵官与君侯平日称兄道弟,只道他下界找乐子去了,压根儿不拿这当一回事。然而又过两日,官署里积压的公文越来越多,大伙便去面圣请示。这一查不要紧,那么大的天罗神没影了。朝廷赶紧派人手下界寻找,居然在梁朝皇都的废墟里找到了君侯的遗体。”沈明鉴的心一紧,忙问:“遗体何在?”司长摇摇头:“边为了封锁消息藏起来了。有尸检文书,我一会儿拿给你。大体情况是这样:君侯身受了几处相当严重的刀伤,可直接致死的却是种毒药。按理说受了那种伤肯定是难逃一死了,可为什么凶手还要施毒?这不是画蛇添足吗?谁也推测不出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想派你去查一查,破了这个惊天大案。”一提案子沈明鉴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他皱眉道:“什么人下的手?有头绪吗?是不是魔界的人?”司长摇摇头:“这些一概不清楚,得靠你去查。”沈明鉴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去办。不过……”他再次恭恭敬敬的行个礼:“调取文书、出入府库时还请恩相行个方便。”司长一扬手,一块闪闪发光的玉牌从天而降,落在沈明鉴眼前。“老沈,你拿着它,九司六部均可畅行无阻。不过千万记住一点:要低调。”“卑职明白。”沈明鉴恭恭敬敬接过令牌,但见面雕着九龙抢珠,极为华丽。他不禁心中一酸,自己这辈子哪用过这么有排场的玩意?于是再次发誓道:“卑职即使拼性命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好了好了……”司长摆了摆手,云气骤然散去,四下里重新亮堂起来。“你抓紧时间去办,耽搁久了恐遭人怀疑。”沈明鉴立即告辞出了府衙,转回到南天门旁的别院。嫦娥仙子已把月亮升天空,而她自己则甩着水袖在银河中起舞,洒下万点清辉。沈明鉴低着头走路,影子越拉越长,不知不觉竟走过了。他脑中一直在思考案情,疑点越来越多。天罗神的尸体他是见不着了,只拿到一份尸检文书。面说最严重的刀伤有五处,都砍在正面。根据伤痕宽度计算,是同一把刀造成的。这就有问题了,天罗神的武力是出了名的高,什么人竟能将他如此重创?若是魔界之人所为,依他们的作风定会大肆宣扬,可是最近根本没这类传闻,所以应该也不是他们干的。那莫非……沈明鉴心头涌起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老沈,哪里去?”沈明鉴一愣,猛地抬起头,眼前是位银盔银甲的灵官。“琢磨什么呢?再走便出南天门了。”沈明鉴尴尬的笑了笑,拱手道:“一点公事,不觉走了神。大官人休怪。”说罢转头便往回走。南天门与宁神司别院只隔着窄窄一条街,片刻就到。不一会儿沈明鉴便望见别院门口两团暖洋洋的火光,他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慰藉,在这个小衙门住得时间长了,他已经把这儿当成家了。老沈紧赶两步,却望见一人从衙门里往外走。此人同样的五短身材,貌不惊人,圆溜溜的脸一双小眼睛,倒是憨态可掬。沈明鉴认得他,这是僚属里的厨子常贵,很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常被不熟的人认错。老沈刚想问问他晚饭吃什么,却见灯台下的阴影里骤然跳出个人来。那人动作极敏捷,二话不说勒住常贵的脖子。常贵猛烈的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嚎叫。然而那人左手一挥,红光绽放,常贵扑通一声倒在血泊里。沈明鉴大惊,不禁“啊!”的叫出来。那人猛地抬起头,只见漆黑的兜帽下一双血红的眼睛。老沈突然反应过来,拔腿便跑,边跑边大叫:“不好了,杀人了!”那杀手猱身便追,老沈用尽吃奶的力气奔向南天门。他知道,若不被当值灵官发现,自己这条小命绝对就交待在这儿了。他肥胖的身躯转过街角,咚一声撞了什么,抬头一看正是方才与他答话的灵官。那灵官愠怒道:“奔丧呢?老沈,怎么又是你?”沈明鉴气不接下气道:“杀……杀人了……”灵官一惊,拔刀在手,沉声道:“退后!”说罢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转过拐角,却只有冷风拂过,还哪有杀手的影子。只剩常贵趴在地下,用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夜空。处理完尸体,录完口供,已是后半夜了。沈明鉴躺在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杀手的目标并非常贵,而是自己。常贵不过是个厨子而已,能得罪什么人?那家伙心里放不住半点事,有什么全都会说出来,他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沈明鉴自己本也是这样的,然而从他离开宁神司的一刹那开始事情便不同了。他成了一个天大秘密的守护者。目前看来,这个代价相当沉重。杀手很快就会发现杀错了人,所以他一定还会回来。自己有把握对付他吗?想到这里,老沈便觉得脖子飕飕的冒着凉气,对司长的感激之情也荡然无存。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不过事情也有好的一面,这次暗杀起码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宁神司中有眼线,自己和司长甚至全部僚属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清楚楚的掌控着。第二,说明有人怕了。他们知道沈明鉴的能耐,甚至相信沈明鉴,认为他有能力查清这件事。否则何以做出刺杀这等极端的事情来?老沈不禁苦笑,他被埋没于案卷之中,本以为无人赏识,到头来懂得他的竟是敌人,这实属有些让人无奈。他拨开窗子的一条缝,月光亮堂堂的照得人心慌。老沈叹了口气,今夜是睡不着了,索性分析下案情。直觉告诉他,这案子入手的点很关键,一旦找对突破口,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然而事情难就难在这里。天罗神交游极广,仇敌和朋友都不少,很难厘清利害关系。沈明鉴从东想到西,又从南琢磨到北,可仍是一无所获。最后天光泛亮之时终于支撑不住,靠在枕头旁打起盹来。就在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回到昨天宁神司门口,好友于给事忽然来了一句:“数目这么大,天罗神挺能花钱啊。”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沈明鉴悚然坐起身,从脸盆里掬一把凉水泼到自己脸。正是旁观者清,昨天于给事一句无意的嘟囔点醒了老沈。从半年前起,天罗神日常用度陡然增加了两倍,缉捕所花的费用更是平常数倍不止。当时天罗神给出的理由是魔界作乱,需要增派人手。他是老大自然他说了算,下面的人只要如实报朝廷即可,只要金额与清单吻合便不会有什么疑义。然而现在想想,这件事太奇怪了。魔界年年都不消停,可也没见什么时候费用增加如此之多。况且不久前钦使还专门查过宁神司府库,夸他们管理得当,兵器、铠甲保养得同新的一样。常常作战,这些器械还会是崭新的吗?反正沈明鉴是不信的。还记得他刚入职那年,有位老通判曾告诉他:查当官的要先从财货查起,百试百灵,时间一长他居然把这话忘了。好在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沈明鉴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便研究起宁神司的账目来。不堪不要紧,一看真结结实实的把他吓了一跳。不光是日常用度、缉盗两项开支,其他项目也存在巨额亏空。当然,每一项单独看来只是比往常略多而已,可合在一起数额便相当巨大了。沈明鉴只感觉心惊肉跳,天罗神要这么多银子想做什么?无论天庭还是魔界,他们所谓的“钱”都不是指银子,它只意味着一种东西:内丹。虽然凡人可能不相信,但神仙也会死的,正式的说法叫:“寂灭”或“湮灭”。虽然听起来比较高级,可死永远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况且神仙死了是没法投胎的,他们是至高无的精神体,没有躯壳能容纳,所以神仙死后便消失在茫茫宇宙中。“寂灭”听起来确实比“死”更准确。没有神仙愿意死,即使他们的寿命比凡人高得多,他们依然孜孜不倦的追求着永生。起码在理论,对于神仙来讲,永生是可行的。方法很简单,那便是服用内丹。所谓内丹是法力凝缩的精华,可以被人服用,至于延寿几年由其品质决定。内丹的来源主要又两种,其一是太老君的炉鼎中炼化——这种内丹产量极少,价值不菲,被称作“金丹”,往往作赏赐之用,每颗可以延寿几千年以。至于第二种便是各人修行的了,品质参差不齐,总体来说实力越强的人,其内丹也越好。像老沈这种小官吏,便是拿自己的工作来换一些内丹,勉强活下去罢了。至于天庭拿什么给大家发饷,这是公开的秘密——打魔界。魔界的人也在无时无刻的修炼。他们的内丹除了味道怪一点,其他功能和神仙的没有区别。当然,魔界和他们想到了一块儿,于是战争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