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棠摇摇头,只对云华说道:“何况我若是走了,三月怎么办?”云华手中动作一滞,问道:“三月现在何处?”梦棠道:“我若告诉了云华哥哥,你只去将三月救出,不必管我,可好?”云华直视着梦棠,说道:“好,我先救三月出去,再回来与你同生共死。”
梦棠心中大动,却极为担心云华会被外面的禁军发现,又自知好言相劝无法阻挡眼前之人,只得冷下心肠道:“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必为我再来赴险,云华哥哥,你我之间的缘分,早该尽了。江南山庄生死存亡,自有我来一力承担,何劳你为我无辜丧命。”云华手中的利刃,已划开了绑住苏梦棠的绳索,他好似没听见苏梦棠方才的话,又去帮紫凤和紫纹松绑。
苏梦棠站在云华身后,正色道:“云华哥哥若还顾及当年结拜的一点情意,就烦请从这里出去,将三月带离此地,好生抚养他长大成人。”又道:“我若是不顾手下人的死活,随你走了,下半生也不得安宁,不如此刻便死了。”云华头也未回,只道:“你若死了,来年的今日,便是你我的祭日,又有何不可。”
苏梦棠闻言,双肩耸动,却未敢放声而哭,只喃喃道:“你是我什么人,何苦这样为我。”云华回过身来笑道:“我是什么人,你竟也忘了?我却没忘过。”说罢,从怀里掏出那半枚玉鱼佩来,笑道:“是它时刻提醒我来着。不说这个,方才我进来山庄,先去了城墙下面的暗道,找柴五哥要了点心和迷药,待会儿外面的人迷翻了,咱们便换上他们的衣服,先去救三月,然后想办法出去。”
梦棠盯住那小玉鱼,眼睛一阖,落下泪来。云华只笑:“不哭了,待会卓然也来了,他见你哭过,必会笑你。”说罢抬脚走向栅栏门,侧耳听了听动静,只道:“没声音了,咱们快些走。”转过头来,却见梦棠举起右手,梨花带雨般看着他道:“既没动静了,你便带上这两个丫头快去救三月。三月此时应在栖星塔木梯下面的禅室中,侯真已经去了,你们先躲在附近,等他走了再出手。兵法堂外面被你迷晕的禁军不久便会被人发现,等来了人,咱们谁也走不了。”
云华见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物什,刚要开口,只听梦棠说道:“出去之后,你不必来寻我了,我已立誓终身不嫁,你我之间,不必再留什么挂念了。”说罢拇指向内一攥,手心里清脆地响了一声,摊开手时,她自己的那半枚玉鱼,已拦腰被握断成两截。
云华脸上再无笑意,他本强作笑颜想令苏梦棠安心,可此时心如刀绞,哪里还顾得上面上的神情。梦棠却泪中带笑,向后退了一步,对云华深施一礼道:“十年间,承蒙云华兄厚待,梦棠感激不尽,奈何天意捉弄,今后怕是无以报答了,仅以一礼,谨祝万安。”云华蹙起眉头,又强笑道:“你不过是要赶我走,怕我为你涉险。”梦棠摇摇头,擦干眼泪道:“怕你涉险,我不必毁此信物,只是缘分尽了而已。这段日子,我有意不见云华兄,想来你心中已有所察觉,便不必遮掩了。”
紫纹听到苏梦棠句句诛心,想上前将张贵妃留海涯在山庄的秘密说与云华,苏梦棠却叱道:“你若敢胡说一字,我必不会饶你。”紫纹闻言,只能提醒道:“婢子不敢乱讲,只劝姑娘不必将话说绝,伤了与张公子的情谊。”张云华已说不出一字,只含泪看了苏梦棠一眼,低头道:“便只是为了当年同窗之谊,我也断不会把你丢下不管。”
苏梦棠心中酸楚难耐,只无言,将老付给的那颗药从流苏端头中剥出,学着张云华道:“便是为了他们为我苏家两代人付出的心血,我也断不会把这几百人丢下不管。”说罢只将那药拿至唇边,笑看云华道:“云华兄,我将三月托付给你了。”云华已明白苏梦棠手中拿的是什么,凄然一笑,两手抱拳,深施一礼道:“定不负姑娘所托。苏姑娘多保重。”抬起头时,眼中已没了悲喜,退到了门外,等着紫纹和紫玉。
苏梦棠催促她二人速去,两个女使跪下道:“我二人走了,姑娘怎么办。”苏梦棠用手抚摸着她二人头顶,轻声道:“我还未说出两个孩子的身世,史弥远自然不敢伤我性命,反而你们若执意留下,史弥远用你二人性命威胁我,我倒难办。”二人只哭个不住,苏梦棠正色道:“莫哭,将来一离了这里,各自都要持家度日,免不了遇着难事,若只知一味啼哭,如何在家中主事?”
见她二人仍不肯走,便拉起来强推出去道:“只一条,休要告诉三月我来日的结果,只说我逃出去避世隐居了便好。我养他一场,只愿他无忧无虑,学得一身本事报国,绝不愿他为我心怀仇恨,切记。”又悄声道:“看好张公子,万不可由他折回来送命。”说罢,将她二人一掌推了出去,将栅栏门重重合死了。紫纹和紫玉无奈,在门前叩三个响头,随张云华向外走出。
张云华垂手站着,与苏梦棠对视一眼,又说一句“保重”,便回头向甬道另一端的玄铁大门走去。苏梦棠目送着张云华三人的背影,口中极轻声道:“你哪里知道,我是曾立誓,但这句话还有下文——梦棠誓不嫁人,除非嫁予……”她停下来,终将心底那个名字缓缓念出,“张云华。”
话才出口,甬道里的火把忽而一齐闪烁了一下,原是那三人走出了甬道,将那扇厚重的玄铁大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