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辰时裴延走出皇城,站在天街前面等了会儿。
青峰走过来问道“爷,我们不回去吗?”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副懊恼的样子,想来昨夜是打算去沈姨娘那儿的但看书看得忘了时间,今儿个一大早又被叫到宫里来这会儿归心似箭才对。
等一等。裴延打着手势说道。
在他心里儿女私情远没有到比大局更重要的地步。
天街的对面商铺都已经开门了。卖包子的店门口锅里放置着一摞高高的蒸笼热腾腾地升起白雾。肉包的香味时不时地飘过来。
青峰看得饿了努力地咽了口水,巴巴地看了裴延一眼。
这时谢云朗从宫内走出来。他看到裴延没走没想到他在等自己,只是抱拳打个招呼,就准备走开了。
“谢大人留步。”青峰开口叫到。
谢云朗停住脚步,回过头。
“侯爷想请您去对面吃点东西不知您是否赏脸?侯爷有几句话想跟您说。”青峰一边看裴延的手势一边说道。
谢云朗本想拒绝的。他向来独善其身,不跟朝臣往来,因为没有必要。但今日忽然调他去西北,想到今后二人还要共事关系弄得太僵也不好,便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天街,一起到了对面的包子铺。这个时辰,铺子里还没什么人,四张桌子都空着。裴延走到最里面的桌子坐下来,谢云朗跟着走进去,看到桌子上有些污渍,皱了皱眉头。他出身优渥,吃穿讲究,更是有些洁癖。
但看裴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人家堂堂侯爷都没说话,他要是开口提出换个地方,显得太矫情了。
他只得坐下来,从袖中掏出帕子,默默地擦了擦面前的桌子。
小二拿了两笼包子,三碗豆浆放在桌子上,看到谢云朗在擦桌子,体贴地从肩上拿下白巾,帮他的忙。
“客官,我们这桌子常擦的,不脏。”他笑着说道。
谢云朗面无表情,扫了一眼那装豆浆的碗,好歹看着还算干净。而竹篾编的蒸笼,大概因为使用得久了,外面有点点的黑斑,看着不太舒服。他问道“侯爷找我,有什么事?”
裴延拿了一个包子在吃,又喝了口豆浆。
青峰站在旁边,对他说道“谢大人,一早进宫,您就不饿吗?不如先填饱肚子再慢慢说?”
谢云朗看了裴延一眼,裴延只顾埋头吃,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他耐着性子,端起大碗,慢慢地喝豆浆,等他再抬头想拿个包子的时候,那两笼包子已经见了底,最后的一个,也被青峰拿起来,忙不迭地塞进嘴里。
青峰咧嘴笑“谢大人别见怪。咱们在军中吃饭都靠抢的,不抢吃不饱。似您这般慢条斯理的,恐怕早就饿死了。以后到了西北,可要改改。”
谢云朗拿帕子擦了下嘴,不以为然“我还有很多公务要跟吏部的人交代,侯爷如果没什么要事,我先回去了。”他说完起身,裴延抬手拦住他,打着手势,让青峰来说。
“谢大人,您可知道皇上调您去西北的用意?您没有任何从军的经验,祖上世代为文官,就不奇怪皇上此举?”
谢云朗重新坐下来,看着裴延“那侯爷觉得,皇上是何意?”
“皇上想要提拔谢大人入内阁,短期之内,没有比立军功更好的办法。大业向来看重军功,尤其这几年边境多发事端,很多贵族子弟都想入军,以求建功立业,早跃龙门。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或许还不至于豁出性命,可是受个伤,疼得半死不活也是常事。”
谢云朗之前没有了解过军中的事情,以为随军参赞也就在军帐里给主帅出谋划策,跟在朝为官差不多。裴延这么一说,倒觉出几分危险来。
“侯爷放心,谢某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会拖您的后退。至于入阁一事,全凭皇上的心意,并不想强求。”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
青峰看完裴延的手势,俯身到他面前,轻声道“但谢大人想调查嘉惠后的死因,对吗?”
谢云朗心中一动,不知裴延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应该很隐蔽,连皇帝都以为是高南锦所为,而绝不会想到是他。或许裴延也只是想要试探而已。
“内子与先皇后曾是闺中密友。”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一句。
裴延用手蘸了杯中水,在桌子上写道你们差点成婚。
谢云朗脸色终于一变,手指无法遏制地抖了抖。他注视着裴延,缓缓开口“看来侯爷是有备而来。我与先皇后清清白白,只是年少时曾深深地误会过她,无法解开此心结。她去后倍感愧疚,因而想为她做些事罢了。”
裴延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谢大人的为人。只不过先皇后之死,纵有蹊跷,也不可能轻易查到线索。我想提醒你,唯有进入内阁,赢得皇帝的信任,你心中所想之事,才有可能达成。因此到了西北,还望谢大人能与我精诚合作,大家各取所需。
青峰小声地念给谢云朗听。
“无功不受禄,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谢云朗反问道。
裴延顿了一下,最后打了一串手势,起身走了出去。青峰留下道“侯爷说他曾受过谢家故人的恩惠,谢大人就当他在报恩吧。告辞。”
裴延走出包子铺,走向停靠在皇城前,下马石边的马车。青峰跟在后面,问道“侯爷是要回西北了?”
他并没有资格入宫,只是从刚才裴延跟谢云朗的对话里头猜到一二。
裴延一脚登上马车,坐在车里对他打手势十日之内,离京。
“可是王姑娘和宋大人的事还没有着落,沈姨娘那边您打算怎么说……”
回府,我亲自跟她说。裴延放下帘子,坐在了马车里面。
在他的设想中,沈潆应该不会哭哭啼啼的,更不会胡搅蛮缠,不让他走。最多是又想从他这里讨得什么好处。那只小狐狸,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眷恋。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是冷的,刻意逢迎自己。
但只要她对自己稍假以辞色,他还是会不吝所有,讨她欢心。
大概人跟人之间也是有种缘分。她长得美,有点小聪明,行事作风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些恰好对了他的胃口,因此就算她只是逢场作戏,他也甘之如饴。他这一生打过无数的胜仗,偏偏在这个女人面前败下阵来。他很想摆脱她的控制,但不知不觉间,就入了心,变成一种挂念。
裴延进府,连衣裳都没有换,直接去了延春阁。
王倩如正在延春阁做客,沈潆泡了茉莉花茶给她喝,她直夸好“你这儿怎么什么宝贝都有?”
沈潆笑道“我只是活得比较讲究。”
红菱接口道“我们姑娘何止是讲究,简直是精细。脸上抹的,身上涂的,都是在城中的皇商胭脂铺买的。屋里的香合,沐浴的皂荚,都是照方子调配的。至于喝的茶和用的东西,有些是我家夫人搜罗来的,有些则是侯爷赏的。侯府的别处都没有呢。”
王倩如拿起一个画着锦鸡的白瓷杯,称赞道“你这日子,过得如神仙逍遥。恐怕一般的大富之家都比不过。”
沈潆原来在宫里,虽然提倡节俭,但毕竟贵为皇后,好东西也是流水一样地送进长信宫来。现在跟那时比,还是差得远了。但人要懂得知足,以她如今的身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你觉得宋大人如何?”沈潆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王倩如的脸微红,有些别捏地说“他那个人有些迂腐,看得出来平时过得也节俭,而且他比表兄还要年长许多。”
“那这么说来,你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了?那正好,等侯爷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去回了宋大人。”
“别啊!”王倩如急了,看到沈潆脸上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她捉弄了,小声道,“我跟他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但见微知著,能看出他是个好人。我的要求不高,能踏踏实实地一起过日子,就足够了。”
这是个通透的姑娘,知道自己要什么,沈潆也愿意帮她。
沈潆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可这事光你点头了可不行,你母亲那儿,你打算怎么说?她可是一门心思要你嫁高门的。”
提到王夫人,王倩如的脸色就垮下来。以宋远航的条件,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她没有主意,只能唉声叹气,沈潆看了不忍心,宽慰道“别担心。我跟侯爷再想想办法,一定设法让你达成所愿。”
王倩如脸上这才阴转晴,拉着沈潆的手说“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还不知道宋大人对我的印象如何,万一人家没看上我呢?”
沈潆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们王姑娘秀外慧中,冰清玉洁,宋大人想不喜欢都难。再说一个黄花大闺女愿意给他做续弦,他偷着乐吧,便宜他了。到时候可得跟他约法三章,让他好好待你,否则就把他扫地出门!”
王倩如捂着嘴笑起来,心想如果沈潆是她正儿八经的表嫂就好了。她们如此投缘,以后还能经常往来。如今侯府是大表嫂做主,大表嫂为人宽厚,还许姑母的娘家人经常上门,换了个厉害的主母就不好说了。
两个人正说笑着,易姑姑在外面说道“侯爷,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皇城离靖远侯府并不远,裴延到家时,辰时还未过完。
他大步迈进延春阁,沈潆看到他,心中还有气,装作没看见,继续跟王倩如说话。可那么大一个活人,王倩如却不能当做没看见,起身向他行礼。
裴延挥了挥手,示意王倩如先下去。王倩如看了沈潆一眼,就退出去了。
沈潆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他说昨夜要来,让她白等了一夜,趴在床上睡的,早上起来腰酸背疼。虽说她并不期待他来,可到底是他爽约了。这会儿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裴延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椅子两边的扶手上,低头看着她。她别过头,又被他捏住下巴,讨好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沈潆躲开“侯爷昨夜掉到哪个温柔乡里了?可要妾身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