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范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颇显利落的儿子,也感觉到了帐中清冷肃穆的氛围。行军作战靠得是一股无畏的士气,前方大败,但战争仍将继续,这种低沉的气氛可要不得。想到这,张弘范挺起腰身,沉声道:“令张弘正领先锋人马,抢占桐庐城。我大军即日开拔,兵发严州!”
张弘范突而一改两日来的谨慎,突而下令进军,帐中众人陡觉意外,就连张珪也觉得愕然,稍稍迟疑了一会,见父亲面色严峻,应了声转身就欲出帐传令。
“慢。”一声轻喝,只见左首从容走出一位中年儒士,径直来到座前。此人张珪倒也认得,却是行省谘议,承直郎孟祺。前丞相伯顔南征,其在军中助伯顔参赞军政之事,多有见地,深受伯顔信任。元军顺江南下时,面对旧宋集结大军,曾建议伯顡急速进军,于宋军战于焦山,一举奠定灭宋之基。及至临安,又与父亲一起进临安城,打消了旧宋君牙的苟存的幻想,威逼旧宋君臣投降。也因此与父亲相知,结下厚谊。这次父亲南下平贼,特意将其请至军中,任谘议赞画之职。
张珪退到一旁,孟祺上前,拱手道:“大将军,卑职觉得,严州贼军竟能一战歼我五万大军,可见其势不小,严州贼军当有五、六万之从,其战力恐于我军相当。听闻贼军擅用火器,其轰天雷,火炮得凶猛异常,远不是刀枪箭戟可敌,我军还应谨慎为是。依卑职之见,我军不如后撤回杭州,重新调集人马,整备军械,再行雷霆扫穴之事。”
上首,张弘范闻言沉吟不语。原来计划兵分两路,自已清扫严州贼军后与阿喇罕的左路军会师取婺州、衢州,不想严州的兴华军远超当初预计,一战胜吕文焕,取严州城,再战桐城,竟能歼灭前锋索多五万大军。自已这次进军严州,即使能战胜严州贼军,也不是短时间所能办得到的,恐怕很难策应到左路军了。
“哈哈,区区桐城之战,难道就让孟参政吓破胆了吗?”陡然,左边班中笑着走出一个头戴毛毡,身穿皮袍之人。此人虎背熊腰,圆睁碧眼,短须横张,相貌十分彪悍,却是汉军都统忽赤。这忽赤孟祺自然熟悉。此人仍是正宗的蒙古人,自幼随蒙古军东征西讨,功勋卓着。去年南下灭宋,与张弘范一般在伯顔帐下任汉军万户。现受大都委派,到张弘范军中任汉军都统,即为张弘范副手,也隐有监控张弘范之意。
这可不是自已区区一个汉臣所能比拟的。孟祺收起不快之心,上前拱手道:“孟某见过都统大人。”
“嗯。”忽赤点点头,道:“孟参政之议未免过于小心了。你们汉人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自我太祖起于大漠,领我蒙古健儿东征西讨,灭国无数,但也不能说逢战必胜。桐庐之战,索多小觑了贼军的狡诈,黑夜之中为贼所乘,再加之淮西军反叛,哪有不败之理。但如此说贼军战力凶悍,甚而超过我军就有些过了。贼兵不过操持些火器而已,难道还真能挡得了我军铁蹄不成。”
“都统大人切不可小视了贼军火器之利。近年来,兴华军凭持其器连败我军,先败吕师夔、武万户,接着又败李都督李大人,中书左丞董大人,前更在信州败阿里海牙大人。其势之炽,已不是短期得以剿除之事。稳妥之计,莫若暂且退兵,再征军兵,以泰山压卵之势前来。否则有万一之失,则江南之势危矣。”孟祺苦笑道。
“咄,昔日南下,我军临故宋数十万之众,孟参政仍主张急进,终有丁家洲之战,歼敌主力,继而南下成就灭宋大业。而今天下一统,大将军拥兵十数万,对区区几万草贼,孟参政却一言再言退缩,这又是何道理!”忽赤怒道。
“故宋奸贼当道,已失民心,兵无战意,宋兵纵然十万百万,亦是乌合之众,怎是我大元之对手。然而兴华贼却远不是故宋之可比。兴华贼众,以兴复华夏为号,百姓多受其蛊惑,其军中多为原汉军之卒。且兴华贼军,操练精熟,军械充足,火药弹、火炮威力惊人,若无十分之备,还当谨慎为是。贼兵只据有数地,只能逞一时之威,岂能与我大元可比。我军大可后撤,调集军兵物资,从容剿除为是。”
“调集军兵,从容剿除?”忽赤冷笑一声,道:“到哪调兵?是征召起江南那些乌合之众还是从北地再征人马?″
上首,张弘范轻轻颔首,孟祺也是一愣。江南之地确有不少宋卒,但是南征之后,大都的陛下为了消弱江南之势,在闽广未平之时,就已抽调了多达近百万的新附兵、民壮前往辽东征倭,如今恐怕已踏足于江海之上了。退一步,就算七拼八凑,再调得十数万新附兵,但这些乌合之众又能有多少战力?而且现在有淮西兵反叛之例在前,谁又能保证新附兵能为大元死心踏地卖命?至于到北地再调汉军更是不太可能。自几次汗位争夺后,大蒙古帝国早已分崩离析,各汗国各自为政,北方诸王蠢蠢欲动,大元还必须聚集大量的铁骑和精力防备着北边的蒙古诸王。这次南下的的力量也还是大都尽力拼凑出来的。
“我军暂时后退,自可从容征调筹备,难道贼兵就能不能从容筹备了吗?“忽赤激昂道:”严州兴华贼军充其量不过两万余人,经严州、桐庐之战,其俘获汉军兵卒不下三万人,江淮后不下三万。若容其招降纳叛,充实整顿,数月之后,严州贼兵当不下十数万人。敢问孟参政,我军又须调集多少人马方能成泰山压卵之势?”
”.....“孟祺被忽赤问得面红耳赤,呐呐作声不得。
忽赤转过身来,向上拱手道:“大将军,严州贼军连历恶战,兵伤将疲,火药恐怕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我军应立即进军严州,若待贼兵从容修整补充或衢州贼兵来援,严州战事恐陷不测之危。”
“都统之言甚合吾意。”张弘范点点头,起身道:“严州贼兵已是强弩之未,不足可虑。我军将士当以雷霆之势,荡平严州贼兵,再会合左路军合取婺州、衢州,进直捣贼巢。
我大元圣人在朝,英明神武,锋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南朝昏悖,民不聊生,我大元吊民伐罪,天下一统,士民欢悦,百姓方得太平。信州乱贼奇淫怪论,毁弃圣人之道,蛊惑民众,插乱四方。不平不足以倡圣人之道,不除不不足以慰万民之心。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大元顺天承运,一统天下乃是天命所依,岂是些许跳梁小丑能阻?
信州贼众,穷凶极恶,凶残狡诈,只能逞一时之威,岂能抗我大元?我大军一至,其必成扇粉。至时我大元一统天下,威服四海。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无论蒙汉,百姓永享太平。”
说着,张弘范望了望孟祺,道:“德卿,贼兵擅长妖言挑嗓,蛊惑百姓。你可书制文告,晓喻各地民众。受惑军民,番然醒悟,我既往不究。执迷不悟,妄对天兵者,诛杀无赦。百姓无须惊恐,我军但剿贼众,与百姓秋毫无犯。若有意杀贼,或以贼情来报者,我军不吝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