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似乎是被吓住了,半天没说话,和他同行的那名年轻的小公子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打了圆场:“这位姑娘,对不住了,请手下留情,我大哥并无恶意。”
十七偏头看他一眼,倒是收回了折扇,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没有恶意?”
那年轻公子也知道这话是在瞎扯,尴尬的点了点头:“对不住了。”
十七倒也没难为他,只是阴森森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这位公子,可要看好你家大哥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指不定说着说着就再也没命说了呢,你说是么?”
年轻公子听出了她话里明显的威胁之意,脸色一白立刻点头称是。
这女孩看身形不过就八九岁的模样,他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他却在面对她时却不由得心生敬畏,虽然不知道这女孩什么身份,但看这一身行头和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他便知道这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
络腮胡子回到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怒声道:“三弟,你和这妖女废什么话,你是忘了二弟是怎么惨死在长生门的手下了吗?!”
年轻公子听见了他的质问,脾气也上来了,微微加大了声音:“大哥,你能不能看看现在的情形,若是我们能打得过他们俩,我必定二话不说助你一臂之力,如今你公然挑衅,除了落得惨死的下场,还能怎么样?”
络腮胡子已经拍桌站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二弟的仇就不报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年轻公子压下自己的脾气,抱拳稍带冷漠的看着他,一字一顿:“若非二哥执意挑衅长生门,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事说到底,也怨不得长生门。”
十七此时退到了孟流桑的身边坐在凳子上,兴趣盎然的看着这闹剧似的一幕。
络腮胡子指着他,拍桌怒声道:“你有没有当我们是自家兄弟,怎的偏袒外人说话?”
年轻公子眉宇间已是不耐:“我当你是自家兄弟才不愿你白白送死,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你请便。”说罢,他手一摊,竟向后退了两步。
络腮胡子气极冷笑道:“好!算我识人不清,瞎了眼才和你结拜为兄弟,二弟的仇我一个人去报,我们之间就此恩断义绝。”
那年轻公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自家大哥直接拿起长剑,身形一动就向后刺去,刺去的方向不是孟流桑,反倒是他身侧的那个小女孩,他心里道一声不好,谁都看出来了孟流桑对那女孩的在意。
十七眼睛微眯,手上还没动,一根木筷就直接穿进了他的喉管,络腮胡子猛然睁大了双眼,身子轰然一声倒下。
是孟流桑出的手,一击毙命。
这一突然的变故吓住了客栈里的所有人,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杀人了”,客栈的客人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店小二早已跑进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藏了起来,一时间,偌大的店里只剩十七,孟流桑和那年轻公子三人。
十七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年轻公子,他的脸上并没有憎恨,也没有对他们的杀意,一双黑透的眸子平静似水,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将一块白色的锦帕盖在了络腮胡子的脸上,毕竟相识一场,他不想他死的太难看。
十七看着他仿若相识的轮廓,微微眯了眯眼,对他稍稍起了几分兴趣:“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公子一怔,抬头看向十七,道:“我?”
“不是你难道我在和空气说话吗?”
“在下沈安城。”年轻公子站起身微微弯腰,作了个揖。
十七闻言心里顿时有些惊讶,这公子姓沈?沈氏这个姓在永夜城着实是有些特殊,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一边又放慢了语速问道:“沈氏的话,可是寻阳郡沈将军家?”
“正是寻阳沈家。”沈安城对她的话倒没感到奇怪,沈氏在永夜城是大姓,她不知道才更显得奇怪。
“我问你,沈如均和你是什么关系?”十七挑挑眉,居然是沈家的人,怪不得她看这小子的模样有几分眼熟。
“实不相瞒,他是我祖父。”许是年纪小没什么防备之心,沈安城倒是诚实的相告,“姑娘可是识得我祖父?”
“唔,算是认识吧。”十七回答的模模糊糊。
沈家是个武将世家,永夜城的海军和陆军中都有沈家人的影子,沈家的子弟中确实有不菲的军事才能,这沈如均便是她阿爹手下的一员大将,她幼时曾与他见过几次。
“听你祖父说,你不是想做一个文官么,怎么后来又参军了?”思及至此,她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说起沈安城,十七也知道一点,他的父亲早逝,嫡系的就留了他这一个孩子,但沈安城却一心想做个教书先生,云游四海,沈如均打也是打了,骂也是骂了,奈何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认准了这事就死磕到底了,就为这事,沈如均没少和她阿爹诉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突然开窍了,弃笔投戎,毅然决然的参了军。
听到十七的问话,沈安城的眼底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何能做博士耶?”
他的眼神沉了沉,唇边扬起的弧度硬朗而坚毅:“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现在的云苍大陆看着是四海平静,歌舞升平的模样,但这场战争最终还是要起来的,古语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沈安城既生为沈家的子弟,又身为永夜城的儿郎,自当是要保家卫国的。”
或许因为是武将世家的缘故,沈安城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独特的敏锐觉察力,在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盛世和平的美梦中时,他已未雨绸缪的预见了之后。
十七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她垂下了眼眸,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直到沈安城走了后,十七才取下了面具,对着孟流桑挑眉道:“师兄,你怎么看?”
孟流桑的指尖摩擦着茶杯的纹路,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道:“能审时度势,是个聪明的,又有大志向,不错。”
十七嗯了一声,悠悠添了杯热茶道:“我本想着等过些时日去沈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在这儿就碰到一个。”
她摸了摸下巴,又思量似的道:“这小子是属于沈家本家的,我相信沈如均培养孙儿的本事,把他放在军中当一个小小的士兵实在可惜了,若是多加培养磨砺的话,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名卓越的领军人。”
孟流桑笑了笑,温声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虽然没寻到雪灵狐,得了个大将,也不算没有收获。”
十七只是晃了晃指尖的青云扇,笑而不语。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停了,夜色已深,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早已关紧了门窗,一片万籁俱寂的模样。
窗台上幽暗的烛火似乎被风吹倒了,微弱的火苗闪了一闪后熄灭,就在这时,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忽然悄无声息的翻进了客栈,不多时迷魂香的味道就开始在客栈内弥散开来。
十七早在黑影进入客栈的那瞬间就觉察到了,她却不动声色的装作熟睡的模样,直到前来探察的黑衣人小心翼翼的确定了所有人都熟睡后,她才向着半空中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空中的气流微微波动了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师兄,我们出去。”十七看着早已悄无声息潜入她房间的孟流桑无声的道。
孟流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仿若鬼魅一般的悄然飘出房间,落在客栈院内的那棵常青树下,借着树的阴影的掩护,两人身上的黑色长袍与身后浓浓的夜色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空气中忽然添了几分淡淡的血腥味,十七借着清冷的月光倒也将黑衣人的身形看的清楚,夜色中的血腥味愈发的浓郁,她不由得眼神一沉。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伙单纯的小偷,没想到这伙盗贼劫完了财,还打算杀人灭口,且看这副架势,似乎还想要血洗这座客栈。
她抬头看了一眼孟流桑,却发现后者正微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师兄?”她扯扯他的衣袖,稍稍扬眉。
孟流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风念偶然间和你提到的那伙流匪?”
流匪?十七微微眯眼,看向客栈中穿梭的身影,经过孟流桑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她阿爹的手下护送一批货物从平阳郡到渔阳郡,却半路被一伙武艺高超的流匪劫走了,查了有几天也没查出来行踪,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货物,慕云天嫌麻烦,就没再继续追查。
孟流桑的意思是这就是那伙流匪?
空气中的交谈声逐渐大了起来,十七敏锐的觉察到这伙流匪的口音听起来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听着为什么像……她心里稍稍一惊,看向孟流桑。
“是漠北的人。”孟流桑点点头,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他曾在漠北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即使在这伙黑衣人刻意掩饰去了自己的口音,但他因为对这种口音再熟悉不过,所以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出来了。
若是单纯的流匪还好说,可这帮流匪居然来自漠北,在这个时势都微妙的时候,十七不得不往深层考虑了,没再多想,她眯了眯眼,直接一抬手:“暗卫听令。”
“是。”空气中一阵轻微的浮动,身后数十名黑衣暗卫立刻现身齐声应道。
清冷的月光照在黑袍少女横在面前的锋利软剑上,反射出一层肃杀的寒光,少女的声音清冷而凉薄:“留下活口,其他就地诛杀。”
“是!”
一时间,十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跃上二楼,几乎是瞬间,血腥味就在鼻翼间爆炸开来,浓郁的腥气让人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两分颤栗。
一刻钟后,风念单手拎着染血的银色长剑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回禀道:“回主子,伏诛二十一人,剩余六个活口俱在此。”
“嗯。”十七早已坐在风影搬来的太师椅上,她环视了一圈后才微微点头,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说吧,都是些什么人?”
清冷又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娃娃声让底下的几人齐齐一愣,有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那坐在上首的少女。
那是一个身形格外单薄瘦弱的少女,穿着一身浓郁如夜色的黑色水云纹镶边宽袖长袍,那黑袍的袖口是用被染成胭脂红色的冰蚕丝线勾勒出层层怪异的图案,细看之下那图案好似被撕扯的狰狞骷髅。
一双苍白的仿若病态的小手随意的敲着面前的茶桌,少女乌黑柔软的长发并未被束起,而是碎碎的披散开来,长长的乌发与黑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而发间用来点缀的大红发带恰巧遮住了少女的脸庞,只依稀露出了尖俏的下巴。
那女孩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气息清冷而阴郁,安静的就像是从黑暗的异世界来的食人妖魔。
空气中是窒息般的安静,许久没得到回应,十七略微一侧头,一张素白的脸便露了出来,让底下跪着的人看了个仔细。
那少女看上去只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五官还未全部长开,眉目间尽是未脱的稚气,只是单单看这轮廓,也能想象到日后女孩漂亮的眉眼,但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张小脸上的眼。
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眼尾圆润,瞳孔大而漆黑,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肤色映衬这双仿若黑洞寒潭般的大眼,显得格外的诡异和阴森。
目光一个一个的从底下扫过去,被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