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二环内大三居,坚决不搬!”。
“大姐,你要讲理,讲法制,您说这里是古迹,依据何在?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还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噢,给您大三居您就搬,不给您,您就说这里是古迹,懒着当钉子户,不是讹人么”。“谁讹人了,谁当钉子户了,这里是魏公忠贤的生祠,四百年我家守护了十七代,我要对历史负责,我不能对不起祖宗——”。“大姐,得了吧,您是满族,姓虎栾盆,辛亥年间您曾祖父怕被报复,才改的民族换的姓,冒充什么魏忠贤后人呀,当我们没走访过老街坊?”。“年轻人,你怎么满嘴胡吣,我家在清兵入关后,怕清兵报复忠良,不得不改成满族,辛亥光复那年又改回来了”。“全世界也就您说魏忠贤是忠良,还冒充魏忠贤的后人,说出来也不怕寒瘆人”。“出去!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将两个搞拆迁统计的人赶出门后,魏育秋冲着他们的背影叫道:“魏公公千古奇冤,年轻人,多读读历史,无知!”。
屋顶的一片片鱼鳞瓦已被氧化得发黑,立在门口的魏育秋头顶上悬着块匾:先型在望。屋内端坐着一具泥胎,双手执笏,头顶上的冕旒被换作太监装束,却是将龙王扮作了魏忠贤。“魏忠贤”身后,隔着一堵墙,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电脑打字,屏幕上是《千古奇冤魏忠贤——历史的迷雾与悖论》。年轻人闻听统计员被赶走后才敢出来,“妈,你非要当魏忠贤的后人,这文章咋写嘛,难死个人”。“唉,还不是你姥爷姓魏,又听说这个龙王庙原是魏忠贤的生祠,他就就占了去,还到处说正在申请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姥爷这大队书记当得,一点水平没有,还说守护了十几代,不胡说八道么”。“没良心的,还不都是为了你”,魏育秋接着道:“我那咱也不同意你姥爷的做法,今天看,这房价涨得,才知道你姥爷有眼光”,又道,文章写得咋样了?
“没人肯发,只得发在网上”。“可有评论?”。“妈,妈,我劝你还是不要看”。魏育秋刚坐到电脑前,闻听儿子的劝告,便不敢看网友的评论,她扭头看向庄士,“你不是一直不愿写么?”。庄士道:“前几天我看《闲人马大姐》,受了教育”。魏育秋深以为然,“就是,马大姐可是个孝顺人,你要多向我们这些过去的人学习,现在的年轻人啊,我们这一代吃的苦呀,那咱我到新疆插队,地窝子都没得住,住芦席棚子,把人冻坏了,糊上泥巴也不顶事,夏天那蚊子大得呀,多得呀”。“妈,我都听了八十多遍了,您歇歇吧”。“怎么一点也不受教育。哎,儿子听多了不愿听,孙子这辈就不提了,对我们那些可歌可泣,青春往事,根本就没兴趣,一代不如一代。我这一辈子,苦挣苦攒,刚攒一点钱,你爷爷家要买牛,你那死爹拿去了,我又攒,你爷爷家要盖房,你那死爹又背着我拿去了,我还攒,没两年,你叔要结婚,你那死爹又背着我把钱偷走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是又有文化又会过活,我是锅台前锅台后,一辈子没施展,给你老庄家当了一辈子牛马,不想这都老了,人家孙子都上初中了,我愁得睡不着”。又望着庄士的身材,魏育秋道:“肥滋滋的,养了38年,还养?养猪有养38年的?你刚才说,受了马大姐什么教育?”。庄士道:“马大姐里有一集,说如何辩论,抽烟喝酒就是好,又赌又嫖没个错,反正不论给个什么题目,你都能把它抡圆了,喷全乎了,我就想挑战自已,把魏忠贤说成忠贤”。“胡说八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魏忠贤第十八代外孙,在外面要是给我说岔了,我可是没法活了”。
“妈,你这是叫我没法活”。
“你是要找打——”。
屋中凌乱,逢纫机踏板上是几本《舰船知识》,《兵器知识》,《炎黄春秋》,大衣橱上头是落满灰尘的《陈纳德与飞虎队》《醒世姻缘传》,以及几本小人书。床底下是什么大帝,大揭密。书橱上是《红旗飘飘》,以及厚厚的文史资料选辑。“啪”,庄士扔了耳机,道,“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越来越好”,便起身出去遛哒了,电脑上放的是《军情解码》。
院子里,石榴红了,葡萄紫了,柿子黄了,这么处所在,要换二环内大三居并不为过。
下午时分,魏育秋在压井旁洗菜,透过窗户,对电脑后的庄士道:“成天瞎吹,你看得起过谁?你又知道人家海子为啥卧轨?”。庄士道:“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没人知道,但王国维跳水是因为被人逼债,而不是什么心忧文化,《溥仪回忆录》里说法明确,为什么视而不见,还将他捧为大师?大师不大师看得是作品,不是看谁寻短见有种”。魏幼枝道:“王国维要是没两下,怎么会成大师?”。
庄士道:“国学连一下都没有,还两下。就象我爱国,只能说我有爱国精神,能说是我有爱国学么?国学没知识量,只有一股精神,文天祥史可法那样的,国学是一种精神,却被吹成一门学问,国学有什么学问?现在的国学丢失了精神,又去冒充学术,里边是帮什么人?为什么最不要脸的一是国学二是红学,就是因为它不是学问,却非要说成学问”。
魏育秋道:“那你就说说,为什么这么多人相信大师,没人相信你?”。庄士道:“我要是有张皮,早成大师了,我还能连李敖都不如么,李敖的皮是胡适给他的,李白的皮是贺知章给他的,论杂文我独步天下,论诗歌我是中国唯一会写现代诗的,可我只有一张宅男皮。学问不重要,重要的是皮,如果有了一张皮,哪怕象毕加索那样乱画一气,也能成大师,还是超级大师,谁敢说他是涂鸭,谁敢说他参加儿童画展都拿不到名次?你说他涂鸭,说他参加儿童画展都拿不到名次,你就变成最不聪明最没见识的人,抽象派印象派,先锋派现代派,这些皇帝的新衣,看不懂只怪你没文化,谁敢说自已看不懂?欧美文学都是狗屁,几百年前的西方文豪,文学上根本就没入门,莎士比亚连中学生文笔都没有。老大这个英美文学博士就是研究狗屁的,还要说真香。谁敢说莎士比亚就是狗屁?成了最不聪明最没见识的人。欧美文学只有《皇帝的新衣》伟大,就是都写出一二百年了,对世界也没一点影响,各领域都充斥着穿新衣的皇帝,和乱叫好的傻B”。
魏育秋道:“你就是赫鲁晓夫,赫鲁晓夫看画展,只会说是狗屎”。庄士道:“赫鲁晓夫看的是抽象派画展,要是看写实派画展,能这么说?赫鲁晓夫是个诚实的同志,但干不过民智低下,他曲高和寡。孙传芳禁画裸体女人,被文化界批判,孙传芳有枪杆子都干不过愚昧的力量。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画,干嘛非画裸体女人?画村庄,画自然,画穿衣裳的女人不行,画裸体女人既不合国情,也不合艺术规律,我就不信不画裸体女人学不好绘画。不能因为孙传芳是军阀,就说人家禁得不对”。
魏育秋道,说得也有点道理,干嘛非画裸体。
庄士道,你看那些画画的,干嘛非要留长发留胡子?这就是中不足必形诸于外,浮浅人装高深。又道:“抽象派绘画,抽象派雕塑,后现代派文学,先锋派诗歌,为什么音乐没有这些说法?因为音乐传递一种叫声波的能量,起正能量作用,这幅画你受不了,不过一扭头的事,噪音你能一扭头就听不见吗?你的抽象派音乐干扰了这么多人,人家要报警。所以音乐不得不干净”。魏育秋若有所思道,过了一会,魏育秋道:“也不对,也有抽象派音乐,美声唱法我就受不了”。
庄士闻言,嘿了一声,诧异地看着魏育秋,魏育秋道:“成天听你叨叨,我还能一点不提高?你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谁承认你,是能混吃,还是能混喝,你就孤芳自赏吧,你就大隐隐于市吧,哪天我要是不在了——”。
庄士急忙道:“妈,你要是当文化部长,一准不会请帕瓦罗蒂来,也不会开放营业性舞厅。什么玩意,就算大肚皮不是抽象派音乐,营业性舞厅不是藏垢纳秽之所,你请个唱歌的来,大笔一挥开放个什么,就成政绩了?”。魏育秋道:“你别打岔,现在说你,你都奔四的人了,到底想干什么,我天天一想到你,就愁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