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吨重的青壳怪兽从天而降,如陨石一般划破天际,轰地撞烂了文华楼的屋顶,势若冲击般坠向底层大厅的中央,裹挟着满城的风雨。
巨大的撞地声骤然响起,冲撞的余波掀起一阵浑厚的尘烟,遮蔽住了落地处的狼藉,原处在大厅中央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蓦然间,便被这头青壳螃蟹碾碎,消逝在飘落的风雨流之中,带着他们的恐惧和尖叫,悄然远去。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雨水透过屋顶的破洞唰唰地落,八只如钢铸般的青色蟹腿结实地扎在满地的残木断瓦上面,腥红的鲜血从零碎的木屑瓦片底下淌出,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走,稀释淡去,直至再无痕迹。
灾祸突兀地降临,瞬间打破了华灯下的欢歌乐舞,巨大的惊恐瞬间消散了弥漫在血液里的酒精作用。
天大的恐惧面前,酒客们纷纷怔住了脸,满是惊愕的脸上,扭曲的恐惧在急速地扩张开来,顷刻间便已漫及他们的心脏,驱使着他们瞪大了空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大厅中的那只青壳怪兽,就像是在打量一道刻满姓名的墓碑。
这是一只恐怖的怪兽,一只会要了他们性命的凶狠巨兽。
巨兽的坠地声仍未消散,暴烈的冲撞声紧跟着升起,跌宕不止地传来,冰冷的杀机从天上洞开的黑暗里爆出,环绕着这些不知所措的客人们,如同毒蛇一般,冷漠地吐着蛇信,目光冰冷地围着猎物打转。
黑色的恐惧陡然炸裂在人们的心里,就像死神那样,死死地掐紧他们的呼吸道,轻抚他们因失氧而变得苍白的脸庞。
用没有温度的双手握住他们狂跳的心脏,轻佻地把玩着这颗渐渐变凉的粘稠肉球,露出玩味讥讽的笑容,仿佛随时准备把它掐爆。
然后再残忍地挑动着他们绷紧至极的脆弱神经,动情地聆听他们的灵魂发出绝望的哀鸣声,陶醉在这股绝望的恐惧之中。
恐惧愈演愈烈,情绪的魔鬼肆意地穿梭在每个人的内心,用力的呼吸声越发地急促起来,心悸的人们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剩下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弥足珍贵。
人群呼吸所产生的热量与屋顶漏入的寒风,展开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撞墙声咚哒咚哒地响起,急促而又热烈,仿佛在为这场缥缈的战争,擂起高亢的战鼓,给战争注入热烈的催化剂。
更像死神前来敲门。
墙壁被野蛮地洞穿,渗骨的冷风蜂涌地灌入,发出游魂野鬼般的呜呜声,青黑色的鱼鳞暴露在各个洞口之中,缜密地将这家奢华的窑子团团包围住,封禁住场内所有人的退路,就像撒网捕鱼那样,弱小的人类是网里的猎物,而它们则是血腥的狩猎者。
冷风持续地越过这些海上来的妖鬼,幽幽地飘来,掠过满座寂寥的大厅,卷走了每个人心里所有的温度,游向另一个黑洞洞的缺口,仿佛带着所有的声音远去,挤满了人与鬼的大楼里,安静得只剩下人们小心、急促的呼吸声。
“海海鬼!”
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战栗的惊叫,蓦然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就像是猛地挑断了一根紧致的琴弦,翘起的丝线顺势撬动了每个人压制在心底的恐惧。
名为恐惧的炸弹,再一次无声地炸开,掀起的劲浪扑灭了人们脆弱的心里平衡,扭曲颤抖的声浪,一重接一重,瞬间席卷整座风雨交加的空间。
“救救命啊!妈妈啊,快快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有人捂着嘴尖叫。
“别别杀我,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把所有都给你,别别杀我,求求求求你!”
有人跪着地求饶。
“不要吃我啊!我就是一滩烂泥,我浑身都是烂肉,我一点都不好吃!”
有人干脆瘫坐在地上痛哭。
“人类,告诉我等,名叫杨彪的男人,他在哪里?”
高亢男音在冷风中响起,幽绿色的瞳光亮起在正门的黑暗里,墨绿色的巨人慢慢地从黑暗中走来,它隐匿在暗夜里,披着风雨交织成的皮肤,散发出一股神的威严。
它缓慢地走过淌满积水的路面,漫步着穿过龙凤交战的拱门,四只翠玉般的膜翼从它的背后展开,就像是从神话画卷中迈出的神鬼,跨越了无数年的岁月沉浮,带着贯穿千年的冷漠。
它的右手提着一个妓女的脑袋,纤细的女孩被它吊挂在空中,撇落墨绿色的粗壮手臂旁边,就像是一条脂红色的游鱼,失水后奄奄一息地挂着,耗费为数不多的生命力地摆尾,天真地想要逃离这座囚笼。
想来这个女孩应该是趁着海鬼们集中精力破开墙面的时候,偷摸地溜出正门口的,大概是妄想借此逃出生天。
在她临走之前,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还曾示警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来,外头说不定会有多少只海鬼。
看情况可知,他们已然陷入了海鬼们的重重包围圈当中,从正门逃生这种做法,就跟大摇大摆地从敌人军事基地的大门口走出去那样的可笑。
这显然是一场蓄意的进攻,那些海鬼不是傻子,不可能任由着放出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而不加派人手去看管。
这种盲目且冲动的行为,落在此时此刻,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但,女孩非但没有领情,反而狠狠地剐了掌柜一眼,然后怨毒地朝他啐了一口唾沫,无声地讥笑了一下,以示不屑。
掌柜认得这个女孩,她在文华楼工作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