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块寸寸开裂,发出轻微的咔擦声,干枯的老人光凭强劲的腕力,便已把手里的石符碾碎,失去了载体的森罗炼狱一下溃散开来,浓密的黑烟四溢而出,化作无数条细长的黑蛇穿过他的指缝,游曳前行,瞬间缠满老人的全身。
浓墨般的黑蛇狠狠地大张裂口,暴露出的尖牙如刀锋般斩出,毫无阻碍地刺破老人满是褶皱的皮肤,钉死在他的骨骼上,暗红色的液体自蛇牙处流出,血流如注。
但老人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密布全身的疼痛,他忽然抬手,一把将手里的石符,连带所有黑蛇的尾端,一齐塞进嘴里!
老人的牙口迅猛地扣合,宛如用力地拉下行刑的铡刀,尖锐的嘶吼声彻天响起,与此同时,扭曲的声音艰难地从老人的牙缝里挤出,那是新生黑蛇的嘶嘶声,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打量人间的模样,就被老人无情地囚禁在他的身体里了。
腥红粘稠的血涎迅速染满老人的牙龈,他咧开满嘴的血,却不知是蛇血还是人血。
烽火燃起的尘烟忽然散去了,太阳再次出现在战士们的头顶,苍绿色的关刀徐徐撩起,巨大的刀身抵挡住了老人头顶的阳光,刺目的白光洒满了宽阔的刀背,沿着刀刃,丝丝缕缕地溢出,宛如一道阳光流成的幕布。
再过几个瞬间,这道光之幕布便会崩溃,阳光再无阻碍地宣泄下来,凌厉的刀锋夹杂在白色光流里,一刀斩断老人的头颅。
黑色的血管暴突在苍老的身体上,粗大的血管涨大欲裂,宛如浓稠的墨水在他的血管里咆哮而过,止不住地痉挛、颤抖,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每一次抖动,都带有断折的风险。
但他还是撑住了,如果不把这些黑蛇赶尽杀绝的话,血武很难保证这些邪门玩意儿不会在他死后,破体而出,干出什么事来。
此时此刻的他,俨然是一位驯蛇人,歇尽力气地撵着那群该死的黑蛇去往体内的气海,把它们赶进石门内,再一把扣上石门,把它们锁死在里面,狠狠地打进他的灵魂里,与他一同,奔赴黄泉。
精神力在急剧地消耗,他的脑海发疯似的狂鸣,由内到外的撕裂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个将死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硬挺住这种仿佛撕碎灵魂的伤害,同样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还能挺直着腰杆,由始至终,如同一把挺直的利剑,哪怕此刻它的剑身上注满了锈痕,但它依旧锋利。
阴冷的墨汁汇聚在他的小腹里,逐渐散去,老人的双眼涣散迷离,眼眸里隐隐透出的那缕铁一般的狠意似乎开始摇摇欲坠,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安静得仿佛早已死去。
老人头顶的关刀微微振动,抖下了漫天的白光。
白光有点涩眼,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想哭,老人眯了眯眼,似乎憋住了满眼的老泪,他费力地转过身去,躲开刺目的阳光。
下一刻,他双眼陡然瞪大,凸起的眼珠里,瞳孔缩得死死的,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一道疾跑而来的身影,他用目光锁死了那个人,以至于忘记了锁住泪水,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很想大喊出声,很想用力摆晃双臂,他很想阻止那个狂奔而来的女孩,但他不能,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连道别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娘,你说天上会有神灵吗?”
淡蓝色头发的小女孩凑在妇人怀里,嗲声嗲气地问。
“湖灵大人不就是神灵么?”
妇人温婉地笑笑。
“可湖灵大人看着真不像神仙耶,她整天蹦来蹦去的,一点都不仙风道骨!”
女孩抬头,瞪着一双大大的星眸,微微蹙眉,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
“月儿别瞎说,湖灵大人可是真正的神灵。”
妇人温柔地点了点女孩的鼻子。
“哼哼,哪有神仙跟小孩抢糖吃!”
女孩嗔着鼻子。
“神灵不需要伪装,人才会需要伪装。”
妇人淡淡地笑了笑,睫毛轻颤,抬头眺望远方,眸子深邃,像是望穿秋水。
“月儿也不需要!”
女孩昂首挺胸,大声吹嘘。
“所以月儿也是神灵啊,是啊娘的小天使呢。”
妇人轻揉女孩的脸。
“可为什么他们不要小天使。”
女孩突然耸拉下脑袋,吱吱唔唔的嘟哝,蚊子嗡嗡般的声音里,空落落的。
“可能是他们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吧?不是他们不要月儿,是他们没办法照顾月儿,需要换阿娘来照顾月儿。”
妇人楞了愣,很快又回过神来,她温柔地揉着女孩的脑袋,笑了笑,两眼弯弯,像是挂着两轮弯弯的月牙儿。
“月儿还记得么,阿娘遇到月儿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啊娘还记得,那个冬天的风很大,呼呼地吹,冷得让人直哈气呢,感觉不暖和暖和手的话,都快要冻僵咯。”
“那时候,啊娘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片丛林,走得太匆忙,只穿了一件衣衫,隔着树叶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像是被风冻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