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云传媒关了门，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空办公楼，荒废的大楼里只剩下一些破损的办公隔断，旧柜子，乱七八糟铺了一地的版面设计，图样，采访稿和喷漆罐子。搬弄是非的新云传媒老板终于有一天也出现在了媒体的镜头里，被质问，被嘲笑，所有的恶行都被扒光，占据了各大媒体的热门新闻板块。

盛青终于得以扬眉吐气，重新拾回自己的骄傲，在自己多年的坚持下，终于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媒体人。有人评价他是斗士，他从不这样想，他觉得他能做到的不过万分之一，如果没有那些人一齐坚持，他也只能是一个孤独的呐喊者，所有人都只会对他充耳不闻。

但仅仅是这些还不够，他最后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洪小天从公安厅里走出来的时候，郑少泽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其实郑少泽很忙，他很快要赶到临市参与行动，但是今天这个日子很特别，他必须要见到洪小天才肯走。

“没有为难你什么吧？”郑少泽递给他一支烟。

“没有。”洪小天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终于不用再演了。”

“是啊，不用再演了，从你受伤开始，这几年我们一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不了白正弘，骗了这个老家伙也是好的。还妄想着当局长，自己做了那么多破事儿，以后也要享受一下监狱的滋味咯。”郑少泽无不讽刺的说道。

“苏雪怎么样了？”

“小熊在陪着，也苦了她了，自己的工作都没法儿做了。不过没有办法了，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声带撕裂。”

洪小天心里面咯噔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还有事情要忙，真的要忙上一阵子，这段时间这边就拜托你了，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学长。”郑少泽站直身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提。”

“逮捕柳志远和白正弘的时候，可以让我过去吗？我就想……就想在一边看着，就行。”

“没问题。”他斩钉截铁，“学长，长久以来辛苦了，近来好好休息，每天我都会和你汇报进展的。”

“你去忙吧。”

郑少泽点点头，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像洪小天从前的风格。看着他开车远去，洪小天突然觉得自己像一面老旧的墙壁，墙皮慢慢的剥落，心里的伤疤一点点被撕开，逐渐luo露在所有人眼前。

“要不……我还是陪你上去吧？”小熊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着柳一所在的那一层楼。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让小熊觉得她会变成一个雕塑。

她的嗓子哑了，这一阵子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小熊没有办法每天都陪着她，工作结束后总是担心她不好好吃饭，或者做出什么轻生的举动。每次急匆匆赶到她家里的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小熊刻意收起来的那些利器一样不少的摆在上锁的橱柜里，洗碗池里堆积着盘子和碗证明了苏雪有正常的进食。她总是坐在床上看电视，甚至有几次还见到她拿着荆玮玩旧了的游戏机打着枪战游戏，十分入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的确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小熊一面干活一面和她搭着话，她很少回应，即使回应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小熊刻意避开了敏感话题，只是和她聊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琐碎，她在一边讲着，苏雪就在一边听着。晚上十点以后苏雪就会睡着，第二天早七八点左右的时候起床，她最为怪异的举动也就是每天都要擦窗户，叠衣服，擦地板，干活累了她就抱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看毫无营养的电视剧。

今天她说想出门转转，小熊很支持，怕她憋坏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来找柳一。

“有些事不该你听到的，你就不要上去了。”她哑着嗓子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可是……”

“放心吧，我答应荆玮了，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已，别担心我。”

“那……我在楼下等你。”小熊坐在秋千上。

“谢谢，不会很久的。”

苏雪不清楚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走上了楼，明明可以坐电梯的，她却没有。冷静下来后她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叶冰。叶冰见到苏雪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她像是懂了什么一样，神情恢复如初，请苏雪进了门。

柳一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很瘦，蜷起来像一只瘦小的猴子。见到苏雪进来，她缓缓起身，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相识这样久了，苏雪好像从来没有一次长时间的端详柳一的脸。

她是标致的美人，尽管白正弘是那样的人，柳一身上倒是还具备一种文雅的气质，眼波如水，笑意浅浅。只是苏雪很少盯着她的眼睛看，因为她眼睛里有让人不舒服的东西，那是由苏雪没机会参与的一段人生所沉淀下来的。

有些事，是时候该弄清楚了。

“他死前，在我手里写下了‘一’这个字。”苏雪尽量不让自己情绪过激，但声线还是乱了节奏，“我想要你的解释。”

“我解释什么？”柳一看苏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你觉得这和我有关，是我杀了他？”

“她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站在旁边的叶冰解释道。

是啊，你没有杀人，你只是在他遭受折磨的时候冷眼的看着，你只是带有目的性接近了我，你只是喜欢戏耍别人后又将他丢掉，你只是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最无辜的那个人。

都是我的错，我不把每个人都看的那么重要就好了，重感情也是错的话，那我真的错的太彻底了。

“你想听我解释，好呀，那我告诉你好了。我被白正弘骗过去，差点连命都丢了，知道你们俩会有危险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出事，他白正弘想大开杀戒，杀死我好了，我替荆玮去死够不够？我没那么重要，我死了，你们总还能相互扶持过日子，一切都无关紧要。可我我努力了，我没能改变这一切。我和自己说，你就愧疚一辈子吧，一辈子都别好过，我妈妈给我取名叫韩雨，给我的亲妹妹起名字叫苏雪，可我不叫韩雨，我叫柳一，茫茫人海十几年我才找到了自己的妹妹，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实话，一直一直在骗她。我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曾经是这样的人，视人命如草芥。我只想着我能在一旁保护她就好了，她幸福就好了，那些阴暗的东西，那些她难以承受的过往，我来替她扛着，你说好吗？”

柳一满脸泪痕的看着苏雪，苏雪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她好像早就知道了真相一样。

“我忘了……”苏雪怔然道，“我忘了看到白正弘寄给我的关于你的资料时，我在想什么。那天荆玮不在家，我看了资料，之后烧掉了。这个资料里有很多东西，包括你的……一些恶行，唯独却没有告诉我，你……是我的姐姐。怪不得……怪不得有一次荆玮他……他说，感觉我们俩某些地方有一点相像。”

苏雪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来，淡然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叶冰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长了刺一样，难受得让她蹙起了眉。这样一对苦命的孩子，到底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她们偏离了本来的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