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闷得出奇,官道附近栽的树枝叶蔫了许多,蝉鸣声也如吊着一口气的颓丧。若留心,处处都显出要死似的衰亡。
前面的路不算好走,赵雀放慢了马速,他身后跟着的骑兵队伍也慢了下来。马鞭与马尾都在焦躁地抽打着四散的蚊蝇,烦躁充斥在众人心头。
“赵队正,咱们得快些了,若是这个速度,恐怕天黑赶不到驿站啊。”一个骑兵黑汉子催马赶上,抹了把汗说道。
对他说话的黑汉子是骑兵的队副,陈二。他外出公干得多,脸晒得黢黑,与赵雀的白面对比鲜明,他上前想催促赵雀快些走。
在远离京城上千里的野外,即使是官道上也不算安全。何况他们要办的差事,涉及凶险的白莲教。
“无碍,我看了舆图,前面没几里地就有个叫萧村的,户民不算少,咱们先在那修整一番。”
赵雀把手里的舆图拿给他看,悄然打量着陈二的神情。
他第一次外出替赵大人办事,万事需要队副的意见,他路熟。但对方隐隐对于直降成上司的自己不太满意,总带点若有若无的针对,像是藏在面团里的软针。
赵雀是穿越至此世界的,在金陵被赵大人赏识,成了一队骑兵队正。算算时间已经数月了,这是他的第一次公干,虽然是处理白莲教秘密造反的棘手活,但心里也没有畏惧。
算上自己,一共十七个骑兵,他们各个都是马弓娴熟的好手,即使遇着处理不了的危险,逃掉白莲教的歹人追捕也是轻松。
不过,他一定要替赵大人办成这件事,毕竟,金陵还有人等着他。
握了握怀里的香包,金丝线在漂亮的红帛上绣着吉祥,附着淡淡的茉莉香片味道。
好看极了,这让赵雀想起了她盈盈的笑意。他当然要想起,他怎会忘掉。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穿着单衣,在天寒地冻的街上几近饿死,是她施粥时救了垂死的自己。
那时,她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就像整个春天,怯生生地涌向自己。
人困马乏的,日头几乎快落了他们才远远得瞧见村舍。日头小了,暑气却仍存。像是取走了炭火的铜炉锅子,虽然其下的火正在熄灭,但热气仍久久的氤氲。
骑着马,几人就要进村子。远远看见周围的农田,似乎有些荒了,杂草生其间,不像是一般的农庄。如今正应该是农忙的时候,何至于竟有杂草丛生?
一个撂荒的村子,该靠何营生呢。
农庄最外头有两个农人穿着的坐在树下,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两人穿得不是麻衣,倒是不错的绢布。赵雀正要上前搭话,他们瞧见一队骑兵径直走来,吓了一跳,一句话没说就朝村庄里跑去。
像是受惊的鸦儿,扑棱翅膀,抖落羽毛,瞧着有些狼狈。
赵雀倒也不意外,这世道有些乱,兵匪不说横行,也算常有。农人瞧见他们这些凶猛且兵甲俱全的骑兵,恐惧很难避免,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唉,他轻轻叹口气,带着大伙继续骑马向深处走。北边的几处人家看着房屋齐整宽阔些,估计是富裕人家,可以去买些吃食,略作休整。
“这村舍好生奇怪,竟没有一家起火燃烟。不像是正经地方。”
赵雀听得身后陈二的嘀咕,也早已在思考这一点。此时正是农家吃晚食的时候,如何竟无一人生火做饭?
此处的农户道路修整的平坦少淤泥,家家户户门口挂有鲜红灯笼和燃灭的火把,对于一个僻壤的小村子简直奢侈得出奇。
只是鸡鸣狗吠却听不见一点。除了先前碰到的逃走的两个人,这一路竟没再看见一个农户出没,每户农院都是闭门,敲也没人答应。但在外头能听到家家院子都有细碎人声,时不时也有探出头的脑袋来观察他们。
赵雀似乎隐隐闻到了肉香,有牛肉、猪肉、羊肉...还有些别的什么动物的肉,辨不出来。
到了一户最大的农院,院门甚至富得涂有朱漆。
赵雀上手在门上搓捻,是朱砂染的,简直富得离奇。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在门户涂漆,更遑论是朱色,不过赵雀此时也懒得去管这家的僭制问题,毕竟天高皇帝远。
他下马,径直去叩门。
咚咚。
许久没人回应,但门内熙熙攘攘声音传出,一阵乱哄哄过后,赵雀听见了脚步声。
大门轻轻打开,是个举着火把的年轻人,火光照着他的脸,阴影与火舌交映。赵雀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胖得不像话,沉甸甸的赘肉在脸上成了一道一道深陷的褶子。
褶子层层叠叠,稀稀落落地立着几根长得出奇的粗毛,活像个被烫毛之后待宰的猪猡。
他也被赵雀的轻甲刀兵的行头吓了一跳,缓了口气,开口问道:“你们几个...几位是来做什么的?”
陈二抢先一步说:“给我们开门,我们是金陵来的,奉命督办白莲教事宜。有不配合的按从犯论处!”他在金陵办惯了事,有赵大人撑腰,总一副欺人仗势的嘴脸。
那年轻人惶恐更甚,哆哆嗦嗦,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像是丰腴妇人的双乳,眼见着就要关门喊人。
赵雀赶忙拦住,不想在外起太大争端,拿出了尉官腰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