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患生来是个专心的孩子。自打有了小崽子,他的心便全扑在照顾这小东西上。别的小孩在花街上学着大男们的样子流里流扭地摸小花娘的屁股的时候,他在努力学着吴娘子的样子,给小崽子喂奶;孩子们成群在府里最偏的小湖里抓蛤蟆的时候,他正忙着把小篮子摇来摇去,嘴里哼着吴娘子小时候给他哼过的歌儿。他最怕的是给小崽子换尿布,太臭了!可就算是捏着鼻子他也勤快地一天三回,有时四五回地给他换。他一点儿都没麻烦到吴娘子。倒是吴娘子心疼自己的儿子半夜还起来给小崽子喂奶,哄着他去外屋睡,自己把小崽子的篮子提到里屋照顾着。
小崽子没有姓,也不能跟着吴患姓吴。恰好吴官人管的地方叫废园。所以,吴患就着音,给他取了个姓,姓费。他这就算是有名有姓的小崽子了。
小崽子不会说话,只会啊吧啊吧地流口水,偶尔呀呀地朝他叫唤。他一叫,吴患就快乐地跟他说话,“叫吴患!吴~患~”他锲而不舍地教,小崽子持之以恒地“呀呀”。
小崽子两岁前一直住在吴娘子床尾的木板上,后来他哭的声音不再像小猫一样细小,在夜里几次吵到吴官人的好事后,吴娘子便把他移到外屋。待他长到三岁了,便住到吴患住的偏房里,那里冬日有炭火,虽然是灰有点儿大,但是十分暖和,而夏日有一支竹扇,一根竹管连着送来清凉的泉水,冲着竹扇吹出凉凉的风。
吴患怕自己晚上把小崽子压坏,便给他在床头边安了一个小床。再把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拿给母亲,请她做了一床小被子,暖和和地垫在上面。吴添福见他这么好玩,把当班让他拿去烧掉的一块毯子丢了过来,给小崽子当被子。小崽子被那毯子丢了个正着,埋得见不着头,从毯子里钻出来后,咧着嘴便朝吴添福跑去,抱着他的腿糊了一裤管的口水。吴添福被恶心得不行,一脚把小东西踢开,再也不肯进来。
再等到四岁,吴娘子把小床移到偏房外屋。小崽子已经很听得懂大人说的什么,应了声:“是。”便乖巧地把自己的被子铺子抱着,到外屋躺下。
吴患一开始并不同意,他怕他的小玩伴半夜被冻坏,或者被坏人抓走,总是要起来看。他见四岁的小东西在自己的毯子里睡得像一只猫一样,蓝色的眼睛也闭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才放下心来。
四岁的小崽子,还是叫小崽子。虽然吴患总是叫他碧穹,可除了他,谁也不这样叫他。小崽子自己没啥想法,只是听到吴患叫他碧穹的时候,总会最快地跑过来,仰头激动地看着小主人,期待小主人吩咐些什么。
吴患经常交待他做一些小事情。他现在也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长的不太高,但并不瘦弱。他一在家,就帮母亲干些费力气的活,而像拿东西,递衣服这些小事,大部分都让碧穹去做去。
“你要学着写自己的名字,“吴患抓着碧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以后我可是要做府首的,你是我的玩伴,怎么能不会写字呢?”
费碧穹笑眯眯地听着吴患批评他,手上却像是被蚂蚁咬了似的,下的笔七弯八扭,怎么也不像样。
吴患专心地教了他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把费上面的一半给教会了。他十分欣慰地拍拍碧穹的头,给他一块糖片,以示鼓励。
碧穹一见那糖片就两眼发光,抱着跑回自己的木床边,藏了起来。他藏的很不高明,吴患看了都好笑,但是他不拆穿他,觉得自己的小玩伴很会存东西,是个了不起的事。
而碧穹对这个小主人几乎是粘着的。只要吴患在家,他便跟屁虫似地,死跟着,就连吴患去上厕所,他也要在外面等着。
早上吴患坐在椅子上吃饭,他在一边站着递筷子,等吴患吃饱了,他便抱着吴患的书包,递过去,陪着吴患走出院子。
吴官人住的地方离学堂不太远,可也只能送到洗衣房前头。洗衣房前的门口有人守着,吴患过去,费碧穹没资格过。
之后,便没人再管这小东西了。他还太小,实在没什么值得管的。于是他便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到处走。像他的小主人一样,到处看,到处听。
就这样,他学会了要紧贴着墙边走,不然会被人随意像踢石子一样踢飞。他有一次被踢得三天下不了床,吴患想替他报仇却根本找不到人。花街和坡子街住的都是些怨气大的命苦的下人,这样的事实在太常见,吴患后来想了想,都不好意思去找了。
碧穹贴墙走到坡子街的画铺时,被一群呼喝声吸引了。他慢慢地顺着声音走去,看到原本铺满了花花绿绿的画的院子里,十几个跟自家小主人一般大小的孩子正随着鼓声翩翩起舞。他们就像一只只蝴蝶一样,忽左忽右,有时起跳,有时回旋。碧穹看得入了迷。
正看着呢,忽然后脖子一紧,有人把他一下子提到半空中。碧穹吓得尖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在众人都在做工的坡子街上显得那么的突兀。
鼓声停了下来,一个摇着青山绿水扇的姑娘,停在他的面前,一根涂了红色花油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压在他的喉咙上,冰凉凉的,吓得碧穹又叫了一声。
姑娘笑出来,头上的钗子碰撞,发出好听的清脆声。
“哪来的小孩,倒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拎着他的是个男人,手臂粗壮,嗓音更粗壮,“凤姑,这是吴官人家小公子的奴仆,成日闲逛,看这倒霉样,哪配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