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尔斯离开汉诺威广场已经二十八个钟头有余,索先生已经急得半疯了。当初他答应等他回来,可现在他担心真到了何妨寺的时候,阿什福德早把藏 书室据为己有了。
当天夜里,汉诺威广场诺宅里任何人不得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每个人都困倦不已、情绪糟糕。
“你何必等他呢?”齐尔德迈斯问,“阿什福德真来了,你以为他能顶多大用?”
“我特别依仗拉塞尔斯先生的辅佐。这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只剩他一位参谋了。”
“还有我呢。”齐尔德迈斯道。
索恩先生一双小眼飞快地眨了眨。可你只是个下人——离他二人只有半句之遥。索先生什么都没说。
不说,齐尔德迈斯似乎也明白了。他气得嘤然作声,转身走了。
傍晚六点钟,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拉塞尔斯走了进来。他这副样子可是前所未见:头发乱七八糟,领巾上落着灰土、染着汗渍,大衣和靴子上溅得都是泥。
“咱们是对的,索先生!”他大声说道,“阿什福德回来了!”
“什么时候?”索先生脸刷的一下白了。
“我不知道。他可没那么善解人意,为咱们提供一切具体细节,不过咱们这就得尽快往何妨寺赶!”
“咱们这就可以走。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么说你真见着德罗莱特了?他也来了?”索先生歪歪身子,看能否在拉塞尔斯身后发现德罗莱特的身影。
“没有,我没见着他。我等他来着,可他一直没有出现。不过,先生,您别怕!”(索先生这时正要插嘴。)“他寄了封信来。咱们需要的情报都在上面呢。”
“信!我能看看吗?”
“当然能啦!不过路上有的是时间。咱们现在就得走了。您不必为我再多等。我需要的东西很少,即使没有,我也很容易对付。”(这可有点儿出人意料。拉塞尔斯的需求从没少过。他的需求一向又多又复杂。)“得了,得了,索先生。您振作一下。阿什福德可要回来了!”说罢他又大步流星地出了屋。索先生后来听卢卡斯说他都没要点儿水洗洗,也没要任何东西喝。他直接上了马车,一屁股坐在角落里候着。
八点钟,他们上路回了约克郡。索恩先生和拉塞尔斯坐在车里面;卢卡斯和戴维坐在轿厢顶;齐尔德迈斯则骑在马背上。到了伊斯灵顿路关收费站,卢卡斯把钱付给了守门人。空气里闻着像要下雪了。
索恩先生漫不经心地往一家店铺灯火通明的橱窗里看去。这家店铺挺高档,内部陈设清爽简洁,备有高雅的新式座椅供客人歇脚;事实上,这家铺子格调之高,连卖的是什么都不太容易看出来。有把椅子上随便扔着一堆颜色鲜丽的东西,究竟是披肩、衣料还是些毫不相干的玩意儿,索先生说不好。铺子里有三个女人。一位是顾客——漂亮、时髦,上身穿着一件轻骑兵制服似的短夹克,皮毛滚边儿、盘花扣一应俱全。她脑袋上扣着一顶罗宋皮毛小帽;她不时地用手摸一摸帽子后面,好像生怕它掉下来似的。店主的打扮则低调、有分寸,只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深色裙衣。除她二人以外,店里还有位小个子的店员,那店员饱含敬意地守在一旁,碰巧有谁看她一眼,她就神色慌张、颠颠儿地给人家微一屈膝。顾客和店主并没在谈生意;她俩有说有笑、有声有色地聊着天。这般情景离索先生平日兴趣所在相去甚远,此刻却直入他的心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脑海里,阿什福德太太和坡夫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后,什么东西飞到他与这幅欢快的图景之间——像一块固化了的黑暗。他觉得那是一只渡鸦。
路费付清。戴维一抖缰绳,马车往拱门路前进。
下雪了。风卷着雨雪从四面八方猛攻上来,吹得车厢来回地晃;风从每一处缝隙漏洞钻进车里,把人的肩膀、鼻子和脚掌冻得生疼。索先生本来就不舒服,拉塞尔斯却也没提供什么帮助:他此时的情绪十分怪异。他兴奋,甚至可以说是兴高采烈,而索先生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外边风声大作,他就大笑,仿佛怀疑那风打算吓唬他,而他要证明自己不怕。
发现索先生在观察自己,他说:“我一直在想呢。这算得了什么呢!您与我,先生,咱们很快就能制住阿什福德,破了他的招数。那些大臣简直是一帮老娘儿们!让我恶心!为个疯子就吓成那样!想到这儿我就要笑。不用说,利物浦跟锡德茅斯这俩人最最可恶!他们怕波拿巴怕了多少年,连头都不敢往大门外探;现在阿什福德只是变疯了,就把他们吓得一阵阵发慌。”
“哦,你这么说可错了!”索先生大声说,“真的错了!阿什福德带来的威胁是巨大的——波拿巴相比之下根本算不得什么——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德罗莱特都说了些什么呢。能把他的信给我看看最好了。我让戴维停在哈德利的天使酒栈,然后……”
“可我没带着。我把它落在布鲁顿大街家里了。”
“哦,可是……”
拉塞尔斯笑了:“索先生,您别这么操心啦!我不是告诉过您这都不碍事的吗?信我句句记得。”
“信上说了什么?”
“阿什福德疯了,被关进了永恒的黑夜——这些咱们早都知道——还有……”
“怎么个疯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