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烟追了上去,她毕竟是练过青衣的。她很轻松的就抓住了春曦的胳膊,硬是把他逼到了栽种着一簇明丽芭蕉的马头墙跟前。
春曦笑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细烟眼瞅着春曦的大笑,心里五味陈杂。那一刻,她真的觉得春曦实在太不容易了。当然,她也必须陪着他不容易!确切的说,俩个人都过的太不容易了!
如今,俩人总算把眼前的磨难都熬过去了。过了曹太太那一关,也过了师父师母这一关。剩下的,便是对俩人心志的磨砺和考验了。俩人真的要是能白头到来,便真的是人生赢家了。
春曦笑够了,用很柔软的目光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细烟。他说道:“千难万难,我们毕竟走出了最沉重的一步。”
细烟心潮澎湃,没有说什么。她转身往前走,并且走的很快,一直走到了戏班子的大门口。春曦一直跟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细烟来到门口,等春曦出来了,便随手掩上那两扇贴着凶神恶煞门神的黑漆大门。她不着急下台阶,就倚靠在半扇黑漆大门上,昂着头,一手叉腰。
春曦已经走到了青苔斑驳的断石台阶底下,昂着头看着细烟的那副姿态,问道:“你怎么了?”
细烟终于开口说话了,道:“我们既然已经迈出了最沉重的一步,剩下的路就看我们两个人的造化了!但是,我们都不要忘了……造化都是自己修来的!”
春曦自然明白她话音里的意思。在戏文里,不是有很多脍炙人口、褒扬夫妻患难与共的经典唱段吗?细烟的那副姿态分明向春曦彰显着她心里的倔强。她是不会服输的。春曦忍不住拉起了她的手,道:“你的意思……我都懂!你就等着看我今后的表现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细烟缓缓的下了台阶,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是个唱戏出身的女孩子,很容易入戏!”
春曦笑道:“我是个戏迷,就喜欢看你做戏!刚才,你分明扮演的是桀骜不驯的白素贞。”
细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反过来牵着春曦的手,朝着胭脂巷口跑去了。她认定,那天简直是个十分特殊的日子。她需要和他热烈的庆祝一番。春曦自然满足了她心里的念想。俩人去了最繁华的南京路,在一家像模像样的西餐馆子里大吃了一顿。
有拉着小提琴的外国艺人来到桌旁,用手里的那把精致的弓,拉出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情人调。春曦是从香港留学回来的,知道那艺人拉着的曲子出自一部很流行的电影。那部电影当然是关于爱情题材的,只可惜是一部荡气回肠、能赚足小女人眼泪的悲剧。
春曦立即要那拉着小提琴的艺人止住了。细烟正听的很入迷,问道:“你怎么不让他拉琴了?”
春曦把一张钞票送到桌上那倒扣着的礼帽里,对艺人说道:“你还是拉一曲欢快的曲子吧!”那艺人微微的一鞠躬,把礼帽戴在了头顶上,随即便拉起了欢快的曲子。细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看到艺人竟然把那张钞票也扣在了脑袋上。看来,他是一心膜拜着钞票的。音乐只是他用于谋生的手段而已。
春曦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那个举动,他低声对细烟笑道:“我们用金钱换来了欢喜的音乐,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细烟低声笑道:“境由心生!我们何必想那么多呢?这会儿,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享受!以前,我登台做戏,娱乐了别人。这会儿,我也被艺人娱乐着!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说完,便用双手托着下巴,很专心的听着艺人拉出的柔软的小提琴曲。
春曦没在说什么,随着细烟很安静的听着那首缠绵悱恻的曲子。一曲结束,艺人微微的鞠躬,随即便走到旁边的桌子跟前了。春曦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喝点儿酒!你想喝什么呢?”
细烟道:“我随你吧!我知道,你喜欢喝鸡尾酒!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法国路易十六!”
春曦道:“你喝不惯烈酒的,我们还是喝简单的红酒吧!”说着,便吹了一声口哨,招呼着身穿马甲的服务生过来了。他要了一瓶红葡萄酒,付给了服务生小费。在对待服务生的小费方面,春曦一直是个很大方的人。其实,他这么做,实在是想着给自己行善积德。
细烟看见了,倒也没有说什么。其实,她是很赞赏多给服务生小费的。她毕竟是个戏班子里做戏长大的女孩子,晓得世俗里穷人们的艰难和不易。这一点,她和春曦是心灵相通的!
那服务生端来了酒水,说了很多感恩戴德的话,反而让春曦和细烟觉得不好意思了。
等那人走后,春曦忍不住笑道:“那孩子真有意思。看着很年轻,不超过十八岁!”
细烟看了那渐渐走远的背影一眼,拿起墨绿色的红酒瓶子,给两只光洁的高脚酒杯里斟满了红酒。她放下酒瓶子,把一只酒杯送到了春曦的面前,另一只酒杯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说道:“我一直在想,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们到底有没有良知呢?假如他们那些人真的有良知,我们也不会身处乱世了!外面军阀混战,闹得人仰马翻,连带着我们戏班子的生意都不好做了!你也是知道的,戏班子唯有在太平盛世里才能欣欣向荣!那些名角们都是诞生在太平盛世的!”
春曦觉得很奇怪,细烟的心思竟然从服务生的身上瞬间转移到了忧国忧民身上。他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有意思!竟然忧国忧民了!”
细烟道:“我不过是一时里生出的感慨罢了!”说到这里,端起高脚酒杯,呷了一口红葡萄酒,道:“其实,你是懂我的……我只是个小女人!有的都是小女人的小心思!偏偏,我遇到了你这么怜香惜玉的妙人儿!真是天可怜见的!”
春曦也跟着喝了一口红葡萄酒,他缓缓的咽下了嘴里丝滑的红酒,笑道:“这会儿,你又从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上面转到了小女人的儿女情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