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芒吃西瓜的时候,屋顶破了。
屋顶不会无缘无故的破,正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事物一样,哪怕是痔疮,想要破,也得有股急翔如溢的肛裂力道。
眼下,这个浑身散发着肛裂气息的汉子正趴在屋中的土地上,染着尘灰的白衣,溅了一地的碎瓦。这是一个不幸的姿势,像一个折翼的鸟人,面部先着了地。当然,以这个下坠的力度而言,无论哪个部位先着了地,都是不幸的。
一点、
一股、
一片猩红色的液体正从白衣人的躯体附近弥漫开来,渗进了泥土的骨髓之中。仿佛在给这个旧屋坚守了几十年不染江湖风雨的贞操举行一场古老而别致的祭礼。
郭芒低头看了看手中粉红色的西瓜汁,又看了看地上猩红色的血液。
商秋,夜。帘卷西风,有点冷。
一具白衣人的尸体正趴在郭芒不远处,虽然尸体情绪稳定,但暂时无人问津,甚惨!
郭芒并不害怕,因为他年轻、力壮,不仅胆大,而且大胆。
他只是在静静地在思考一个问题:陌生怪客为何从天而降?白衣人血溅当场,究竟是何人所为?两个男人午夜同处一室震破屋顶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这一切的暗处,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欲望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
想着想着,郭芒害怕了,因为他年轻、力壮,虽非身单,但是单身。
作为单身汉,袖子破了是可以理解的,但别人若以为袖子是断的,恐怕郭芒一时还“受”不了。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尸或远方。郭芒对于远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于是,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白衣人的尸体埋了。念及此处,郭芒随手把啃了大半的西瓜丢到地上,沾了一手的西瓜汁往破袖子上抹了抹,像只蛆一样蠕动着小心翼翼拱下了床,仿佛生怕惊动了尸体一般。
郭芒要去柴房,那里有铁锹,有绳子,还有一辆搬砖用的独轮车。尸体就横在床和房门之间的一小段土路上。郭芒很穷,穷人的房子大抵都不会太大,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绕过去。郭芒只得勾起身子,准备抬脚跨过去。
就在右脚迈出悬空的当口,
那尸体,
开口、
说话了:
“你好!”
尸体的半边脸埋在土地里,半边脸微微扬起,额头、鼻腔、口中的鲜血已然干涸,像涂在画板上活泼的颜料,乏出俏皮的光彩。他的笑容很淡雅,温婉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落入瞳孔深处,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他对着郭芒,轻轻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这是一具多么随和的尸体,郭芒感动地裤子都快湿了,悬空的一脚差点踩在尸体的脸上。
“你好...你,好吗?”郭芒的声音有些颤抖。眼角的余光瞄住了门口桌上一颗吃剩的糯米粽子,随时准备拿起这颗粽子跟这具粽子拼命。
“呃,不太好”尸体的语气有些无奈:“我的手好像硌住你脚了”。
郭芒低头一看,自己落下去的一脚虽然没有踩在他脸上,但不偏不斜踩到了白衣人修长的手指上,并且——还在踩着。
“哦,没关系”郭芒慌忙向后跳退了一步,原谅了脚下硌人手指的主人。眼睛直瞪对方,粗声粗气地问了句:“诶,你一时,死不了吧?”。
尸体的眼珠转了转,宛若一点秋水晃过:“嗯,兄台,我觉得,我还以可以再抢救一下”。
说完这话,白衣人的两手开始动了,像一具无头尸体,在身旁挥舞了七八下,终于找准了方向,向身前方的地上一撑,努力而潇洒地站了起来。接着,又俯下腰,把原本压在身下的一个青色丝绸包裹提了起来,不急不慢地开始给包裹掸着灰。
映着散碎清冷的月光,郭芒仔细打量了白衣人几眼:这人竟然是个少年,满面的尘灰,纵横的血迹,鼻青脸肿的伤痕,依旧没有挡住他俊朗的容貌——这人,帅得太过直接,缺乏一点内涵,而且,他比自己矮上一点,郭芒想到这,又挺了挺胸脯,努力将唯一的优势保持住。
白衣少年一边拍着包裹,一边嘴角含笑道:“兄台,打扰了”,语气轻松地像拉完屎就该擦屁股一样。
郭芒有点发懵,一时没有接话。
“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少爷的少”白衣少年将包裹轻柔地放到门口的木桌上,回头向郭芒拱手道:
“请教兄台”。
“失敬失敬”郭芒缓过神来,咳了一声,“我叫郭芒,姓郭的郭,光芒的芒”。失敬是假的,刚才差点失禁倒是真的。
气氛有点诡异,也有点尴尬。
郭芒在自己家里,却有点手脚无处安顿的感觉。吭哧半天问了一句:“林兄,你的伤,无妨吧?”。
林少不知道在这是哪里,却像在自己家里。拉了一把椅子自顾做了下来,顺便向郭芒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郭芒从未见过如此器宇轩昂的厚颜无耻之人,一时又楞了半晌。
林少也不理会郭芒,不知道从哪里抖弄出一小面铜镜,伸手又在桌上摸了半天,终于找着了半截蜡烛,点将起来。
月光映着烛光,烛光在林少的手中,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般,那么鲜明,那么出众。那满面的尘灰,纵横的血迹,鼻青脸肿的伤痕,都深深迷住了林少自己。
林少轻轻叹了一口气:“郭兄宽心,我的伤无碍”。
郭芒在林少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问道:“这么重的伤,真的没事吗?”。
林少点点头,脸上自信满满道:“我身兼南少林九重金刚护体真气以及北少林易经洗髓经,金钟罩、铁布衫已致化境,曾硬抗降龙诀三掌全身而退,这区区几十丈的坠落小伤,当然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