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是泥的小二哥随手抹了把脸,撕下一张晶莹剔透的面皮,露出本貌,原也是副朴素的容颜,只是眉间有一道显眼的胎记。小二哥甩甩身上泥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唐铺一笑:“我叫梦三刀,不是小二,但你可以叫我小三”。
“别人是临事抱佛脚,你是临死壮狗胆”梦夫人蔑然而哼,拍拍手掌,田地中的两个稻草人猛然裂开,稻草飞扬,从中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空手抱胸,手上戴着一双青灰色的分指手套,身形颇显威雄,面孔更无细肉,另一人伛兜怪脸,突兀高颧,容貌殊为奇特,肩上斜跨着一只银丝编织的渔网。两人悄然站立,堵在土径之中。
唐铺神色大变,比先前见到梦夫人还要惊慌几分,口中喃喃道:“‘手到擒来’商大,‘云罗天网’杜五,都来了,好,好,好的很”,脸上的汗珠却如啜泣中不受控制流下的鼻涕,越擦反倒越多。
“梦家这次真是倾巢而动了”岳荦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郭芒在一旁奇道:“这唐铺刚才见到梦夫人也不见得多害怕,怎么这两人一现身就秒怂?”。
岳荦手指敲击木桌,徐徐道:“梦家有几大管事,为其中坚力量,分别是‘手到擒来’商大、‘杆秤双江’薛二、‘独钓江雪’柳四、‘云罗天网’杜五,原本还有位‘鱼龙百变’梅三,几年前在与唐门一场暗役中重伤致残,而梦三刀本是梦夫人远房子侄,往日默默无名,也是在那之后脱颖而出,短短时日竟越过柳四、杜五排到了第三的位置”
江山笑了笑:“梦三刀,这个名字好,典化三刀入梦,主高升,与他擢升的行迹倒契合”。
岳荦继续道:“柳四素不以武功居其位,所长在于运筹帷幄、玄谋庙算,向来坐镇后方,此次未至,亦是寻常。商大正值旺年,在几人中武功最高,擅各种擒拿之术,又有奇宝‘幽灵手套’护住双手,几乎锥刺不摧、百毒不侵,正是唐门暗器和毒物的克星;杜五虽余者平平,但精于正九门偏九门之外、二十八门诡道兵刃之一的‘云罗网’,网罗乾坤,收云歇雨,应付暗器可谓对景挂画、恰如其分。梦家敢与雪衣唐门纠缠暗斗,这两人便是手中最强的主力。因此,唐铺一见商大和杜五,直如五指山压顶,所有神通都无从施展了。”
郭芒又一拍江山肩膀:“你丫刚怎么看出那稻草人中藏了人的?”。
郭芒下手一贯没轻没重,拍地江山一趔趄,江山苦着脸道:“稻草人又不是艺术品,农户为了简单易制,一般都是粗劣毛糙,稻草随意扎上,糊弄糊弄鸟禽便可,最重要的是几乎全是单杠单腿,方便插入田中,喏,你看,就像那几个。而唯独刚才那两个稻草人,栩栩如生,与人大小均等,双腿俱全,稻草掩盖细致,根根裹在其中,因此觉得奇怪而已,至于里面有没有藏人,并不十分肯定”。
“哟,可以啊,书呆子,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这眼力劲”郭芒一脸诧异。
“那是因为你除了蹭饭、借钱就没和我扯过别的”江山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少饮着茶含笑而视江山,轻声道:“洞察力果然惊人,还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了?”。
“我能看出来的,林少你早熟知于心了”江山搓搓手,略显腼腆:“反正都是马后炮,随意聊聊吧:其一是小二哥,我们坐下以后,他与我交谈时用了‘山肴野蔌’一词,这个词可是相当的堂雅,我在古城衙门当差时倒如此用语,可归于萧宅后与人交谈皆用‘山珍野味’此通俗之言,这其实与是否饱读诗书并无干系,只因所在位置不同。因此可见他常年身处的环境应在大户豪门或官府高衙之中,累月熏陶而致。这般人,出现在荒野村落,着实奇怪;其二是这盘西瓜,晚熟西瓜皮厚籽小,这种瓜我们普通人切的话,用刀压着下按,才能切破厚皮,而里面的瓜籽即小又滑,如此用力之下,切开瓜籽的可能性非常之低,偶尔有几个正迎上刀锋,受力恰当,被一切为二,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这几片西瓜,你们看,但凡切面有瓜籽的地方,均被一刀两断,尤其这几个瓜籽,只有一点点露出,也被削去了圆头一角。此并非单单力大、力猛可以做到,而是稳如一线、平似水面的力道方可切出这么一盘西瓜。换言之,切瓜之人身怀武学,而且,还不低;其三,便是香味,这每盘菜的碟子沿口都有一股别于饭菜的异香,那是香露的味道,准确来说,应是弥夜国蔷薇露的气味,蔷薇露润衙香腻,香氛层次丰厚,十分容易辨识。这荒野之郊,五爷向来不用香露的,却有价格昂贵的蔷薇露所散发的香味,也是不合常理之处...”。
“等等”林少突然一挥手,仔细拿起一个碟子嗅了嗅,摇头道:“我怎么闻不出来,书呆子你属狗的?”
江山尴尬一笑:“我天生鼻子是比他人是灵敏一些,大抵也就这么一个天赋了吧”
“唔”林少点点头:“怪不得那晚上我吃了一碗臭豆腐,你开窗子散了半天味”
江山忽而凝视林少,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身上也有一股香味”。
“什么香味?蔷薇露吗?”林少哈哈一笑。
“香味就是香味,真正的‘香’味”江山眨眨眼:“哪怕是吃了臭豆腐也没掩盖掉”。
“等等”岳荦突然也一挥手,打断了两人,淡淡道:“我是从来不用香露,但不知,书呆子你是闻到了谁人身上的蔷薇露,以致过鼻难忘啊。而且,你还知道这香露的名字叫蔷薇露,可见你们相谈甚欢,无话不说了吧?如此一段风流佳事,竟深藏若虚,当真低调奢华有内涵,佩服佩服”。
“我...我...”江山张大了嘴,脸色红地发烫,吞吞吐吐道:“是...是我...是一个故人,很少...那个见面,她在天水城,很少...很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