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也就是十一月中旬,已然下过了一场小雪,街上行人也穿上了棉衣。
姜洵一大清早就被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他戒备地盯着门的方向,手碰到床边的佩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阿洵,你醒了吗?”
姜洵站起身,穿好外衣后打开了门,寒风吹起了他尚未束好的乌发,面前是花一夕暖阳般的笑容,他视线下移,在看到她手里的一篮子菜后顿住了。
“你肯定还没吃早饭吧,”花一夕说着,自然地走进屋内,“来,搭把手,正好我也没吃呢。”
“什么?”姜洵刚被风吹得清醒些的头脑又懵了,他把寒冷关在门后,回过身看着自顾自蹲下挑菜的花一夕问:“你要给我做饭?”
花一夕抬头说:“是给咱俩,对了,你这里有鸡蛋和面吗?”
姜洵点头,指给那人,随即那个菜篮子递到了他眼前,“愣着干嘛,料你也不会做饭,但是别闲着,帮我把菜洗洗切了。”
接过菜之后,姜洵边洗边看着花一夕忙忙碌碌的身影,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尖,他努力回忆着。
新鲜的菜被放到案板上,切菜时绿色的汁液溅出,闻着柴火燃烧的气味,一个字突然跳到了他的脑海中——家,家的感觉。
姜洵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词震得切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家,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还有个家了,在那些血色弥漫的记忆之前,他也有过一段短暂但温馨的回忆,只不过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现在不止为何那种感觉又涌遍全身,就好像一个冻僵的人终于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温暖干燥的衣服,围紧柔软的毯子,坐在火炉旁手捧一杯热茶,喝下一口,由内而外都暖和放松下来。
“别偷懒啊,本大厨亲自做饭,一般人可没这口福。”姜洵含糊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继续切菜。
两碗面条,上面各自放着一个荷包蛋和一些菜叶,虽然简单了些,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确实好吃,名副其实啊花大厨。”姜洵吃下一口后说,花一夕得意道:“那是自然,还是那句话,一般人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姜洵仿佛能看见花一夕的尾巴骄傲地翘起,他咬了口鸡蛋问:“收心收完了?这次下山要干什么?”
“买年货啊,提前一个多月就要开始准备了,我每年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时候了,虽然之前下不了山,但看着师兄师姐们买上来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还有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够了,更别说现在可以下山了。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买些年货吧。”
姜洵琢磨过来笑道:“所以这是拿我当苦力呢?”
“一碗面还不够作为酬金吗,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好好好,够够够。”
“又敷衍人。”
一天下来,姜洵觉得比练功还累,看着花一夕又朝酒肆走去,不禁仰头抱怨道:“姑奶奶,还没买完啊。”
花一夕买了几道菜后回到姜洵身边说:“别急别急,现在买完了,回家吧。”
把一大堆东西放下后,姜洵重重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到凳子上,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花一夕坐在他对面说道:“下酒菜都上齐了,柜子里的酒拿出来吧,第一次来我就闻到了。”
姜洵狐疑地问:“你会喝酒?”站起来走到柜子旁抱出一坛酒来。
“不会啊,这跟我想喝有什么关系。”花一夕理直气壮道,姜洵摇摇头,把酒倒到两个杯子中。
“虽然不是很烈,不过你第一次喝还是少喝点。”姜洵提醒道,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看着花一夕泛红的脸颊,还托着腮盯着他傻笑的样子,姜洵不禁扶额。
“阿洵,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那人尾音带着些模糊的粘连,姜洵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像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你想问什么?”
“你头发为什么变黑了啊?”
姜洵愣了下,说:“这个……用灵力维持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白发也过于显眼了。”
“哦……”花一夕说,但还是盯着他看,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个花来一般。
几杯酒下肚,头脑本应混沌才对,但偏偏压抑了很久情感越发清晰。
从那一月相处后再上山以来,花一夕时常做梦,梦里那人上一秒还在集市上同她说说笑笑,下一刻就回到那个地牢中被折磨,每当这时她就会惊醒,想下山去见那人,去看他平安无事的样子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她总有种感觉,那人看起来卸下了防备,可她在与他说话时,却像有一层雾隔在他们之间让她看不真切,就像那人只是单纯陪她瞎玩胡闹,反而最开始姜洵警惕的样子更接近于真实。
她讨厌这种看不清的感受,几次这样旁敲侧击地询问,姜洵总是给出貌似正确实则避开重点的答复,不动声色地避开花一夕想进一步了解他的视线。
可越是这样她越想知道那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目前她对那人的了解,仅限于知晓他与清林宫有仇,后来才进入了望雪楼,那他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曾经的同门呢?为何这么多年都孤身一人?她也不是没有跟旁人打听过,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其实心底隐约有猜测,但她不敢在那人面前提起,怕又一次揭露伤疤。
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过往,他的快乐或是坎坷,想知道真正的他,而不是现在这种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如水中月镜中花的关系。
她直觉那人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他应该如那些少年郎一样肆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不是偶尔暴露出的,如同身上担着千万钧重担一般的压抑。
每一个望雪楼的人都有自己的仇恨,即使她不能与他一起完成那些计划还是什么,难道心中的痛苦她也不能分担吗半分?难道她就只能这样不近不远地与他看似同行实际上各走各路吗?难道她连一窥那人来时之路的资格也没有吗?
在酒精的作用下,那些白日里隐藏得极好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这样想着,在姜洵眼中,对面的人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委屈一样。
“怎么了?”姜洵有些疑惑的问。
花一夕安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