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间,薛芳华回到村里已经三个多月了,春天结束了,庭院的改造也基本完成。她把零碎的生活用品都搬到了小院,还搭建了一个晾衣杆。大黄春天曾离家出走了一次,两周后带着一只大肚子的三花猫回来,三花猫长得非常漂亮,但性格十分傲娇,不轻易让人摸,某天夜里躲进灶里,在温暖的灶灰中生下了四只小猫崽。蒋碧云喜欢得不行,便把它们都带到了小院里,每天她们工作的时候,三花猫就带着孩子整齐地趴在石榴树下晒太阳,蒋碧云给它们分别取名叫“富贵绒华”,其中绒绒和妈妈长得一样漂亮,是只长毛三花猫,但性格非常软糯亲人。蒋碧云便让它们充当模特,宫崎骏地小院,田园风光,绒花和猫,共同组成了她账号的新主题,吸引了大批观众,蒋碧云也因此涨了不少粉丝,被某网站平台邀请参加博主的年会。
时节进入初夏,院子里白天十分闷热,薛芳华便把工作地点搬到了阁楼上。这天从一大早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太阳像高烧病人的眼睛,躲在云层背后,整个院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蒸锅,正缓缓升腾起一阵白色的蒸汽,人的皮肤上就像粘着一层油。屋里闷热潮湿,正好空调又坏了,师傅一直没有来,薛芳华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院子里的飞虫也焦躁地嗡嗡作响,三三两两地从头顶掠过。
阁楼里的电风扇呜呜转动着,薛芳华坐在阁楼里,有些心神不宁地转动着手中的笔,她刚写到辛亥革命的果实被袁世凯窃取,王芍的昔日战友也开始争权夺利,失望的她从军归来,发现妹妹王琼已经按照父母的要求嫁人,并已经怀上了孩子。
王芍终身所求一是民主共和,国家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女性解放,中国女子都能追求自己的梦想。如今虽然清廷已经被推翻,满清的遗老遗少仍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不仅未能废除不平等条约,洋人照样在剥削中国,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回到故乡,发现革命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剪掉辫子以外,一切还一如往日。她一心想让妹妹出国留学,妹妹却还是走上了传统女性的老路。
半生努力,半生拼搏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令王芍感到心灰意冷。她在门口和大着肚子的妹妹面面相觑,究竟该让她对妹妹说些什么,薛芳华始终想不到。院子里空无一人,蒋碧云也不在,她找不到人商量,又实在热得受不了,只得关上电脑,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绒绒从门缝里钻进来,跳到她的膝盖上,薛芳华轻抚绒绒柔软的毛发,低声问道:“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暴雨,碧云能赶在下雨之前回来吗?”
绒绒竖起耳朵四下张望,薛芳华感到一阵细微的风从身上掠过,含着湿润的水汽,滋润着枯萎的肺叶。外面传来沙沙的响动,大概是树枝落在了屋顶上,绒绒受到惊吓,迅速从她身上跳下来,一眨眼就跑到没影了。薛芳华走到院子里,把昨晚晒的衣服都收拾起来。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起来,厚重的乌云从天边攒聚过来,逐渐笼罩整片天宇,把太阳全部藏在背后,院子里风声呼啸,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院子里的树苗已经被吹弯了腰。薛芳华担心自己的树苗被淹没了,连忙走到院子里,设法用塑料做一个防护罩,又用塑料布罩在了院子里的花木上。她在搭塑料布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从身后席卷而来,一下子卷走了手中的塑料布,风仿佛闯入院中的劫匪,迈开无形的长腿在空中飞跑,洗劫着它们见到的一切。
薛芳华事先看过天气预报,最近会有台风经过,江浙的省份都会受到影响,因此风比一般要大得多。树木似乎都感到了台风即将到来,在风中狂乱地摇摆着枝条,它们战栗着,小声地交头接耳,像是在商量如何迎接这场劫难,原先藏在浓荫深处的鸟雀,现在也一跃而起,飞到空中吱吱乱叫,好像在寻找一个安全的栖息之处而不得似的。云层中传来低沉的雷声,越堆越厚,溽热的空气像被极力压缩起来,倏然之间,一滴雨点仿佛死士般撞在了玻璃窗上,摔得粉身碎骨,更多雨点随即劈里啪啦地落下,仿佛要发起一场必死的冲锋,玻璃窗上血水横流。之前防水胶没有上好,窗户老化的防水胶和墙壁的裂缝已经开始渗水,不多时窗台下方的地面已经积成了一片水潭。
薛芳华连忙拿拖把来拖地,但雨实在下得太大,她拿了盆子来接也无济于事,很快屋里遍地都是水,老屋都是木地板,按照这个雨势发展下去,木质家具很快就会被泡坏变形,她打不通师傅的电话,只得拿了伞冒雨跑出家门,想去找师傅做些紧急处理。
就在薛芳华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车,一个撑着伞的女人正在门口徘徊。薛芳华一时没认出她是谁,看她一身穿着打扮不像村里人,还以为是客户来下订单,便走过去说道:“您是哪里来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女人从伞下抬起头,一看到她,薛芳华的脑海里就变得一片空白,女人似乎也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华儿。”她轻声唤道。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就像这么多年岁月也好像不曾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她下意识地朝薛芳华伸出手,薛芳华却后退了一步,两人僵持在门口。陶念娣正好打着伞追出来,看到两人僵持的场面也愣住了。她看了看薛菡,又看了看薛芳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要先回家坐坐吗?”
由于云华小院被水淹了,三人只好先回了薛家。陶念娣沏了一壶浓浓的热茶,给两人各倒上一杯,薛芳华低头捧着杯子,热腾腾的水雾蒙住她的眼睛,自从薛菡出现后,她就进入了戒备状态,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就像踏入敌人领地的小兽。她问道:“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公司有个项目在南京,离得也不远,就顺便回家看看。”
在她提到“家”这个字时,薛芳华露出了讥讽的笑容,陶念娣才急忙解释道:“是我把你辞职的事告诉了你妈妈,她也是担心你,才会急忙从国外赶回来。”
薛芳华有些恼怒,心中暗自责怪陶念娣多事:“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我听妈说了,你在搞什么绒花工作室?”薛菡微微皱眉,“就算你要创业,绒花早就过气了,你搞这个没前途的,也在浪费你的文凭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