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走出来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身上穿着一件酱紫色褙子和深红百迭裙,面上带了些焦急之色。一见阿鱼,她便一双手将他肩膀握住了,微弯着腰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确认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我的祖宗!你怎么自己个儿就跑了!你可知——”
“杨嬷嬷,少爷是这几位送回来的。”路大掌柜连忙拦住了杨嬷嬷。杨嬷嬷立即就止住嘴里的絮叨,对着几人行礼道:“多谢几位贵人送我们家小主子回来,劳烦贵人们赏脸到小店喝口茶——”
当杨嬷嬷抬头看到薛云初后,愣怔了一瞬,接着狂喜道:“薛姑娘!真是您?哎哟!路大掌柜,这是四年前救了咱们少爷的两位姑娘!”
在樊氏商号正堂内,杨嬷嬷殷勤地将几人让到座椅里,一叠声地叫人上茶水点心。
得知几人在南城长街遇袭,便骂道:“都是那脏心烂肺的老三家的,官爷,追到活口,一定要好好审!老三家的算计我们家小公子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还害死了我们大太太!”
杨嬷嬷慢慢地讲起来那一桩旧事。
樊家主枝便是樊仪,极其擅长经商之道,樊家的家业几乎全都是他一手打拼出来的,与顾氏成亲之后,樊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商号,等到第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商号便已开到汴梁来了。
樊仪不仅将自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更是带着一众堂兄弟一起跑商队,不管是丝绸瓷器、茶叶粮食,店铺涉及各个行业,樊家商号便走出了汾阳,遍布大萧。
美中不足的是,樊仪没有儿子,顾氏一连给樊仪生了四个女儿,原本第五个是个儿子,怀胎六月时叫堂弟媳猛地推倒落了胎,从此再也不能生育。
后来樊仪路过澶州的时候,机缘巧合买下了一房妾室,这个妾室为已经年逾不惑的樊仪生了一个老来子。
这个老来子便是樊余。
在大萧,从平头百姓到天潢贵胄,默认的就是男丁继承财产,樊仪若是没有子嗣,即便是有四个女儿,那财产也该樊家旁支的男丁继承,偏巧樊家旁支中只有他的两位堂弟樊传、樊值有儿子。
樊余出生以后,樊传便坐不住了。
最早樊传就曾经通过给奶娘下毒,险些害了樊余的性命,自此以后樊仪就与樊家堂兄弟分门别过,搬到了汾阳。
即便是躲到了汾阳,樊传樊值两兄弟也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叫樊家不得不专门为樊余培养了贴身护卫和死侍。
为了防着樊老三和老四,樊余自然就被家里人看得紧紧的,直到四岁都鲜少出门接触外人,甚至连话都不大会说。敬德十九年,四岁的樊余趁着家里不注意,偷偷爬进了商队的货箱里,一路竟跑出了汾阳地界,若不是押镖的人闻到他憋不住拉在裤子里了,怕是要一路跑出大萧,跟着商队直奔大漠去了。
等樊家的侍卫拼了命在樊老三的前头接到樊余时,樊仪夫妻俩在半道上险些叫樊老三截杀了。
樊仪的原配顾氏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落下了病根,熬了大半年就没了。
事后因为没抓到行凶的人,樊老三、老四到现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一房的家产。
杨嬷嬷擦了擦眼泪道:“当时老奴不敢自报身份,实在是怕走漏了行踪,叫樊老三又寻摸上来暗害咱们少爷……”
杨嬷嬷当时说自己是涂杨氏,家中是因为争家产起了争执才追杀阿鱼,哦,不是,阿余,倒也不算欺骗她们。
“薛姑娘、凌姑娘,我们太太刚从外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追这位小祖宗!”杨嬷嬷说着用手指头点了一下阿鱼,又接着道:“一路风尘仆仆的,现下正在洗漱,一会儿就来当面酬谢恩人!”
梁昀瑾见状道:“我还有公务在身,看看他们抓到人没有,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在杨嬷嬷和路大掌柜极力挽留下,梁昀瑾还是客气地告辞了,正屋里便只剩下了薛云初
凌双双和定哥儿,樊余叫人带下去梳洗收惊。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樊余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拉着凌双双的手道:“凌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练武的苗子?我那个袖箭你知道吧,是我的护卫上个月才教我的,今天是头一回用呢!”
凌双双对着他竖起大拇指道:“百步穿杨!下回我教你飞花拈叶指哪儿打哪儿,保准不需要戴袖箭也能叫贼子有来无回!”
两人正小声地计划着习武大计,一名大丫鬟走进来对杨嬷嬷低声说了句什么,杨嬷嬷便十分高兴地道:“劳各位贵人久等,我们夫人这就来了。”
说话间,门外的丫鬟已经掀起来门帘,众人皆看去,只见门里由两名丫鬟扶着走出来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穿着墨绿色镶鹅黄缠枝牵牛花和浅棕色百迭群的妇人,一张保养得极好的白皙鹅蛋脸,面上画着一对拂云眉,眉下是一双杏眼,眼尾隐隐有着些许细纹。
阿鱼既爱又怕地上前去,嘴里喊着:“阿娘!”
那妇人伸手将阿鱼抱在怀里,嘴里“哎哟”了半晌,喊着“我的儿!”仔细将他上下检查了,确认一根毫毛都没少,这才竖起眉毛来,劈手从身边嬷嬷的手上抢过藤条,扬起来就要往阿鱼身上抽去。
“我把你个龟儿子、瘟丧!你胆大包天,竟一声不吭偷跑了,倒差点把你阿爹急死!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个猢狲!”
阿鱼原本就防着杨嬷嬷手上那根藤条,见终于被他阿娘捏在了手里,顿时跳起来飞一般地蹿到了凌双双的身后喊到:“阿娘!阿娘!莫打了!我知错了再不跑了!哎哟!打得飞痛!我刚刚都险些遭人灭口了你还打我!”
杨嬷嬷连忙挪到那妇人身边温声到:“夫人,先不提这个,有客,还有客!”
那妇人听到“有客”两个字,立即就收了势,即刻从河东狮切换到贤良淑德的大家宗妇模样,十分不好意思地对着坐着的三个人道:“诸位贵人,见笑了,见笑了。”
她眼睛刚刚扫过凌双双,便呆住了,手里的藤条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薛云初早就发现了,自樊余的阿娘一出来,凌双双便不再言语,整个人十分沉静地望着那人不做声。
她再多看了看那一双眼,那一张与凌双双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鹅蛋脸,二人虽然神态不同,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母女俩。